见状,女学生挠了下头:“真面生,是新来的吧,难怪还在这里傻站着。”
“最近学堂,出了好多事。有几个老师被带走了。诗社也强行解散了……”
对方看着挺热心。
拉拽着她就跑,去往偏僻的一栋楼。里面聚集了,许多惊慌失措的学生。
“来,大家都在这里躲着。这里有仓库,不会轻易被发现。”对方道。
黎颂还在想着,她刚刚的只言片语。
诗社这个词,有些耳熟。她听江愿提过,在分别的那天,聊到程彬之时说的。
“诗社,是程先生负责的吗?”
她询问。
“嘘。”对方示意她小声些,“程先生是私下,偷偷办的。有许多学生加入,把文章写下,送到外面的报社,再发表。”
“那群日本人,一直想绞尽脑汁端了。”
黎颂听懂了。
她想起昨晚,宋逢年没有收到回音的电报机。心有些下沉:“然后呢?”
明面上,那只是学堂里普通的诗社,不应当轻易被盯上。
女学生压低声音,同她道:“程先生最近才回来,但学堂里面。和他有过节的其他人,故意走漏了风声。”
“今天来了好多鬼子,闯进学堂,不由分说在抓人。我呸。”
黎颂顿住。
她轻闭着眼,指尖攥着灰色裙边。听着这些话,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离别江时晚一样。
“他们……诗社的那些人,在哪里?”她轻声问。
女学生没听清她的问话,正转过头,和旁边相熟的人说话。似在清点同伴:“一、二、三……不对,人数不对。”
“江愿呢?你们有看到她人吗?”
对方焦急着问。
听到熟悉的名字,黎颂当即看过去。目光灼亮,带着更多的紧张:“江愿呢?”
却见被问的女生支吾,顿了半天,才说清原委:“她还留在那里。”
“……昨天江愿回家,想看望她奶奶。说回来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多亏了向,路过的程先生求助。”
“所以她没有,跟着逃来这里。”
还留在那边,情况未知。
黎颂轻握了下拳。
她的指尖,微有些发麻。蹲着站起后,双脚也有些生疼的麻。
她顿了顿,询问地点:“他们在哪里?”
“在大门左侧的那幢楼。”女学生下意识回答她后,“唉不,现在你不能……”
现在不能过去。
黎颂道了声谢,没任何犹豫地,便沿着学堂里陌生的路,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中。
得去找程彬之。
得去找江愿。
不能让江时晚的悲剧,再上演第二回。她得如最初的愿望,尝试着,去救更多的人。
她跑了很久,终于找寻到了那栋楼。
“砰——砰”
外面看起来静悄悄的,但那幢楼中,地下室的窗户,却已裂了好几道。碎了一地,溅在地面那些花草上。
玻璃碎片上带了血。
她倚在草堆后,依稀能看到,程彬之就在里面。
被数把刺刀和枪指着,他脸色微白。
但还是抬手,护着身后的其它学生,试图让她们先走,从身后的偏门离开。
“我跟你们走。”
他对那群日本人说着:“但这些学生是无辜的,并不参与诗社更多的秘密,也没发表过,骂你们的文章。”
“让她们走。”他重复道。
黎颂便是透过模糊的窗,从他唇形,辨认出那几个字。
“哗啦。”
有个恶鬼用刺刀,挑翻了桌上的东西,阴沉着笑:“程先生,你还想跟我们谈判啊。”
“来,看看你们的处境,能有资格吗?”对方阴沉着大笑。
程彬之的眼镜,镜面也碎了一地。
他脸上,是细碎的伤痕。趁着这间隙,又遮挡着学生,推了一个小个子女孩出去。
“别让她们走!一个都不准离开!”
他挡在前面:“快走,快推开门。”
挡着那群人,直到被杆刺刀,穿透了他的肩胛,也没让步。
黎颂也跑到了偏门后边。
她抬手,及时地从外边,将被推出来的女孩拉起来,从狭小的井状的门中,拽她出了地下室:“来。”
看清面容后,赫然是江愿。
见她终于安全,黎颂舒出一口气。
复而她抬眸去瞧,还困在地下室的程彬之。
窗户的玻璃,已经变形了,碎裂的玻璃像密蛛网,束缚着这幢楼。能依稀看到,几道刺刀,穿过了程彬之的身躯。
还有那群恶鬼的大笑。
“哟,程先生,你办诗社、发文章的时候,不是很猖狂吗?不是拿了支笔,就以为很无敌了吗?”
“你起来啊?”
沐浴在血泊里的程彬之,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他挡在门前,又推了,最后一个男学生出来,承受着那些刺刀:“……快走。”
黎颂又拉那个男生出来。
她想再去,拽里面的程彬之。却发现,门已被对方亲自抵上,门框变形到扭曲的弧度。
“太好了。”
“……所有的学生,都走了。”
对方含糊的话语,隔着门传来,像是在如释重负地浅笑。
她想敲门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
从前,江时晚还在时。
偶尔黎颂会替她不平,想着程彬之,瞧起来爱意更理智、浅淡些。一月之期,没打算留在宁城中。
如今,她代替江时晚,见到这一幕时——
终于像是懂了。
他当时垂着眼,告诉江时晚。沪城有些学生,在等着他,而他放心不下。
那时江时晚,抿着唇笑了下,梨涡浅浅。
原来不是难过,没被选择。
而是像她,曾窥见宋逢年的结局一样。
那时的江时晚,应该也猜到了,爱人最后的结局。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释然。
“时晚……幸好你没见到,这一幕。”
黎颂闭了下眼,在心里说道:“不然看到他这样……你指不定,会难过得,哭成什么样呢。”
玻璃窗碎成一片片。
模糊得,几近再看不清那里的景象,只能听到动静声。
“你起来啊?”那群人说着叽里呱啦的话语,上前拎住他的衣领,疯狂地狞笑着,“起不来了吧。”
“中国人不是说,你们文人有傲骨吗?我瞧瞧,这骨头也没有区别啊。”
一阵毛骨悚然的声音。
还隐约着,传来程彬之,压抑着的痛苦喊声。
黎颂颤着指尖。
她再度尝试拍门,可那铁皮门,已经被程彬之拉上锁起。
他应当是怕,自己抵不住那门了,所以干脆锁了。仍有刺刀的声响,他还挡在门前,一直没有移开。
“程彬之!”她出声喊对方。
声音传入地下室,可能有些失真。又或是他已经,意识很模糊了,把她当成了刚推出去的江愿。
“……江愿,带着他。咳咳,你们快跑。”
“还有,有机会的话。”
“帮我给黎小姐……带一句话。”
黎颂站在门外,抬着的手顿住。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咳着。用最后一丝未散的余热,把话说完了,字字清晰入耳——
程彬之浅笑:“我要去,她说的那个未来……找时晚了。”
他在最后,至少还救了江愿。
救了世上其他的江小姐,可属于他的江小姐,已经不在了。
所以。
真希望有那样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