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再醒时,已是清晨。
天色敞亮,公寓楼又恢复了寂静。她起身,在阳台边,见他晾了件不同的衣服,清洗了正晒着。
入眼,像是件学生装。
深灰色的套装,上衣剪裁简洁,有些立领和袖口微微收紧,看起来是男式的。
“他以前的衣服吗?”
“这是,为了去找程彬之……还特意,把以前的衣服翻了出来?”
她有些好奇,去看宋逢年。
他在房间里,轻趴在桌上睡了。眼下泛着些青黑色,像是昨夜,忙了一个通宵。
正轻阖着眼,沉睡着。
那台电报机,他已经藏匿起来了,应当是不需要了。桌上有台,老旧的白色缝纫机,纺线落了一桌面。
凳子边,还搭了件学生装。
也是深灰色的上衣,是女式的直筒裙,还有点细碎花纹。
黎颂抬眼打量着。
她心想,看上去倒是挺新,没一丝褶皱,身高也同她差不多。
难道是,画像里那个女生的?
她轻哼了声。
没想到,自以为声音很轻,他还是一下醒了。
他睁开眼后,目光轻扫过她。含些笑意,像是解读出了她的神情:“……不是别人的。”
宋逢年出了声。
熬了夜后,他嗓音还哑着:“是我刚刚赶做的,新的。”
“你还会这个啊?”她有些不相信。
他撑着下巴,对她笑:“当然。忘了第一次见时,那些以假乱真的车夫装、军装吗?都是我准备的。”
“从前家里,是开纺织厂的……跟着我娘,耳濡目染后学过这些。”
对视间,黎颂轻哦了声。
她后知后觉,他像在同她解释。
他带着笑,目光灼灼着道。像怕她多想误会,可却又从未,有更过界的表示。
她抿着唇。
有些想生闷气,又顾着大局,询问他:“那这衣服,是给我准备的吗?”
宋逢年点头:“昨日之后,公寓附近,已不再安全,不宜继续久待。”
“等找完程彬之,交接完剩余的事。我便打算,离开这里回去了。”
他不知在想什么。
长身而立,轻掀眼望着她:“穿上这个,你跟我,一起去学堂那里。”
黎颂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她轻眨下眼,有些瞧不懂,他眸中流淌的深色:“不过,为什么,要一并喊上我呢?”
“我向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思索下:“总不能是,以前演未婚妻。这回,还需要我演绎什么?”
宋逢年戏谑:“那我们演,私下偷偷交往的学生情侣?”
她轻啊了声,耳尖有些泛红。
旧时代也能这么开放?
听他低笑了声,否认道:“逗你的。这回什么都不需要演……你只需要,平安离开就好了。”
“一会儿说你,一会儿说我,分割得还挺清楚。”她轻声抱怨了句,“明明以前,说的都是我们这两字。”
他的话语透露些奇怪,不过她一时间,也没有去深想。
青年听到了她的话。
他站在那里,光影半明半昧,眸色异常得深。轻阖下眼,如常笑道:“走吧,去换衣服。”
“你看看合不合身。”
黎颂轻拈那衣裙,好奇打量了会儿。
她去房间里,换上它。面料柔软,款式似复古,没太多突兀感。
她望着镜子,瞧几眼。
小声道:“没想到,倒还挺合身。”
镜子里的她,穿着旧时代的学生装。
灰直筒裙,泛点细碎的花纹。又抬手,将长发编成辫子,更像几分女学生的模样。
她编着辫子,听到脚步声。
一抬眸,和镜子后的宋逢年,恰好对视着:“你也换好了?”
他语气轻扬着,嗯了声。
走出来时,也像年轻了几岁,俨然学生时代的模样。
眉眼分明,挺鼻薄唇。
深灰色的学生装在他身上,没了那些演绎、刻意的混不吝,像少年时,本该有的意气风发。
“挺合身。”他含笑打量她。
黎颂侧眸,也在打量他:“没想到,你以前……也挺人模人样啊。”
曾经她有些遗憾,没目睹过的,从别人口中,他回忆中想象的模样。在此刻,出现在了她面前,让她思绪翻涌起来。
心想着,原来这便是他曾经的模样。比她想象得,更颀长挺拔,也更少年意气。
宋逢年失笑:“是啊,确实难得,能这么人模人样的。”
他站在她身后。
她从镜子里看到,他抬手,将她一缕,没编进去的发丝,轻拂给她看:“这,你忘了一缕。”
她轻哦声:“知道了。”
二人都站在镜子前,让她微微恍惚,仿佛已融入了这个时代。
“本就是,跟你同龄的一些人,能有什么区别?”
他并肩同她走着。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她那天醉酒时,吐露过的秘密,时而话语意有所指。
“都会经历,小时候顽皮挨揍,长大了愁眉苦脸地,去学堂读书。”都有烦恼和快乐,也都有着英雄主义和梦想。无论是哪个时代,都并无不同。
“不过,你今日走得好慢。”
黎颂眨眼。
他并肩着,在日色里回着眼眸:“我的伤,还没完全好呗。”
还有,也想再和她多待一会儿。
学堂在郊区,先前她找江愿归还帽子时,也来过一次,先前远远看到过。当下细瞧,见门外的牌匾老旧悠久,建筑却是临时改建的。
“这里以前是工厂,后来改成了学堂。”
宋逢年:“为了躲避战乱,很多地方被迫停课。只有少部分的学堂,不断迁徙,保留了下来。”
“这里在郊区,躲过一劫。”
正门进不去,他带她来了一处围墙,示意踩着错落的石块,可以翻墙进去。
他倚在墙头,朝她伸手。
原本是紧张未知的氛围。
见状,黎颂笑起来:“我以前,天天喊你前辈前辈的……你就只教我,这些偷着翻墙的本事啊?”
“那怎么办。目前,只有这样的办法了。”他笑了下,“颂歌小姐,你将就一下。”
他轻轻一跃,落到里边。
站在墙下,目光示意她跳下来。然后用臂弯,接住了她:“好了。”
学堂里,草意葳蕤。
她轻踩在他脚上,呀了声,移开道歉。他默不作声笑着,将沾在她发间的叶子,抬手取下来。
“我跟你,一起去吗?”她问。
宋逢年摇头:“等会儿,我去找程彬之,和其它认识的同伴……之后有个人,想介绍给你认识。”
“你跟着我,会有危险。还是去女生的楼,找一下江愿吧,和她们待一起,会更安全些。”
他笑着:“到时,我来找你。”
黎颂没追问,点头应声:“好。”
“……那你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多保重些。”她小声补充。
青年在风中,朝她轻招了下手。
她穿着学生装,依稀能以假乱真。在这学堂里时,没被发现什么端倪。许多面生的女孩,从她身边经过着,像在跑。
“你们认识她吗?”
隐约有路过的,在讨论着:“不认识,也许是新生吧。”
她走了段路,看到那群学生,都像在跑的模样。隐隐有着,说不上的奇怪。
不远处,有幢褐色西式楼,模糊着写了女寝二字。
黎颂站在楼下,仰脸望着。想找个人,去打听江愿,近日来是否平安。
她踩在长阶上。
还没来得及开口,率先被人,擦肩而过时轻拍了下:“你是新生吧?”
“看上去,一些经验都没有。你怎么呆呆站在这里,还不跑吗?”
对方问道,轻拉了她一把:“快走啊。”
黎颂回眸,不明所以:“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