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恒王手忙脚乱地拍着襁褓。这个在战场上令胡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被个奶娃娃逼得手忙脚乱。
栎阳在对面看着,突然想起陛下说过的话:“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瞻尘与朕间就有回寰的余地。”
她清了清喉咙,将怀中的半片虎符掏出放到案上:“现今北虏大兵压境,我知你心里苦,若你能同傅长空一并抵御外敌,那陛下将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终于萧瞻尘再压不住内心翻江倒海的痛苦,他猛地起身,婴儿哭声更甚。
他忽然将襁褓放到一旁,一巴掌拍到桌上,玄铁护腕震地虎符在桌上铮然作响:“二十年前本王抱着景明守雁门关,今日阿姐抱着景明的孩子劝我回头。可我回的了头吗?景明能死而复生吗?”
黑色的茶叶涟漪中晕开,恒王按在桌子上的手在抖。那是他的恨,是他压抑了整整三百个日夜的悲怆终于在此夜得到宣泄。
“慕高此刻正在顺京和他那个儿子共享天伦之乐吧?”恒王挥袖茶杯四裂,杯子摔在地上的脆响止住了啼哭,“明明是他慕阁老儿子的差事办砸了,害死的却是我的儿子,他害死我儿时,可想过那些粮草是给守城将士裹腹的?那个所谓的陛下,逼死我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亲情血脉!可曾想过我为大周守着西北数十年?”
“可是瞻尘,你想大周变成前朝那般——汉人被北虏驱逐到南方吗?你想成祖好不容易收复的燕云十六州,再失我朝吗?既如此,那大周的百姓何其无辜啊!”
“那我儿就该死,我儿就不无辜!”恒王已是伤心到极点,他每提及一次萧景明,心里的疤痕就得揭开再愈合一次。
是啊,他萧瞻尘的儿子又何尝不无辜?
为让皇帝消除疑心,他从未带妻儿来蕃地。而是将他们当做质子,全都留在顺京。他做好自己本分,远离朝政,就连他的孩子也是空留一个恒王世子身份,并无威胁。
偏偏他们已经这样与世无争,还是被逼的谋反……是为何?
“是因为我那个好哥哥!”萧瞻尘苦笑,“因为他年老昏聩,听信谗言。丢失粮草明明是慕安之那个狗贼为中饱私囊,将军粮高价卖给南边灾民,怎么一到顺京全是我们军中押粮将士的错!”
“那些个文官联合慕高狗贼,竟然将这些构陷成本王私吞军粮,意图起兵谋反,把我儿景明一家逼的以死明志……”
他踹翻桌案,几乎疯癫:“他们以为我不敢反?!那本王就偏偏要反给他们看!”
天知道,当恒王世子携世子妃一并自焚而亡的消息传到恒王耳中时,那彻骨铭心的痛。恍惚一瞬间,本是郁郁葱葱的心脏如同这片开不出花的西北戈壁一般,瞬间荒芜……
长公主抱起小婴儿,跪在满地狼藉中,已是泪流满面:“我已发愿,若此生不能斩慕氏满门,愿受万箭穿心之刑!何况祁镇也答允我,若是他日登基必将将慕氏……”
“萧祁镇?”恒王打断长公主的话,冷笑着说道,“长姐啊长姐,若真是祁镇登基,恐怕连同你,连同长宁侯府都要一并入土做他萧祁镇龙椅下的垫脚石了……”
音落,栎阳跌坐在榻上,掩面痛哭起来。她又何尝不知,张临安回京必是通过萧祁镇的准予,她又何尝不知这暗流涌动下的危机。
屋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只有栎阳的抽泣和孩童“咿咿呀呀”地吵闹声。
门外传来战马嘶鸣,越王萧祁钰小小一个,抱着个和他一半大的鎏金盒子跌跌撞撞跑进来。
带他的叶文雨适时停在屋外,捂着渗血的肩膀,虎牙吃痛地要住下唇。
半个时辰前,负伤的他本在屋内休息。萧祁钰突然冲进他屋子嗷嗷大哭起来,叶文雨被他吓了一大跳,但是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抱着个盒子只说求自己带他去见恒王叔其他什么都不说。
没办法,叶文雨只好骑着马带他从城西的客栈来到恒王行宫。
好在萧祁钰好歹也算是恒王的侄子,再加上只是个孩童侍卫也没有多拦。
萧祁钰举着自己手中锦盒,小小的人正经道:“叔父,父皇已命司礼监拟旨,年后将立本王为储君,叔父可愿信本王为恒王世子翻案?”
他缓缓转头盯着不及桌案高的孩子,萧祁钰举着鎏金盒子的胳膊开始发抖,却仍倾斜着身子将盒内明黄卷轴往他眼前凑。
恒王将盒子一把拂开,他拎着萧祁钰的衣襟,咬牙道:“萧祁钰,你可知道这道帛书递出去,你今日被立为储,明日慕高就能让你暴毙东宫?”
萧祁钰抱住叔父拎着自己的手,磕磕跘跘地说道:“即使害怕,但只要能挽救大周,我……我都不怕……”
“阿尘。”长公主时隔二十年再次唤出幼时称呼,“若这次你不回头,即便你赢了,大周大半江山也会落入北虏之手,你忍心让景明的孩儿重复前朝之路吗?”
寒风卷着雪粒扑灭烛火,恒王缓缓松开攥住萧祁钰的手,抱回栎阳怀中的孩子,他在灯火明暗中拿起虎符,青铜兽首硌着他掌心生疼。
片刻后,他缓缓道:“长姐,我终究是无法回头了。”
“来人,将他们关押在此处,无命不可踏出屋内半步,违命者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