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来的买卖,王三娘乐不得地痛快答应,她早已将有房屋出赁的人家记得烂熟,问清对方需求后,说出了几户人家供其挑选。
她原本想带二人去看看,但沈明月不敢将莺儿单独留下,于是选了最近的一家。
这是一处西厢房,屋主一家三口,老两口并一幼子,这屋子原是房主女儿居住,上个月女儿出嫁后闲置下来,想着租赁出去补贴些家用。
二人看了一圈,屋子虽小却也规整,家具器具一应俱全,从布置装饰上来看,主家对这个女儿的养育很是用心。
沈明月见房主夫妻面目不像恶毒之人,对屋子也甚是满意,当即付了一个月租金,将行礼搬入。
住处有了,还需想法过日子,她又多付给王三娘几文茶水钱,央她被介绍份差事。
“好说,好说。”王三娘笑着接过,问道:“姑娘可算找对人了,这安山镇中各大府中招仆役,都是经了我老婆子的手,保证给姑娘找个满意的差事,敢问姑娘户籍在何处?”
待得知二人还是流民的白籍时,她不由得眉心轻拧,有些犯难地说道:“这主家招仆役,需是黄籍才好,这白籍是签不了身契的,不过有的地方倒是不论这些,可也不能让姑娘去呀!”
沈明月虽不懂这个时代的规矩,但也理解她说的话,只有烟花暗门中才肯招白籍的仆役。
此事断不可能,正好她也不愿意签卖身契,回答道:“三娘且慢慢找着,我们也就在这里一两个月,待我妹妹伤好后就离开。”
王三娘思忖着,“那就只能是短工了,可咱先说下,这短工的工钱可不比长工,二位可有一技之长?”
沈明月:“我会写字,她会绣花。”
“好吧,我且给你们留意着,时辰也不早了,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回去烧饭,先告辞了。”
将人送走,沈明月稍稍收拾一番,就成了一方安稳天地,之后清点银钱,已用去一半。
这西厢房窗户在东面,此时已光线昏暗,透过窗子可见院子中已被霞光染成橘黄色,正屋那边厨中的煎炒之声响连四壁,让二人的肚子发出了抗议,这一日紧紧张张,饭都还没顾得上吃。
安顿好莺儿,沈明月揣着那只耳坠子出门,时节虽未入秋但早晚的空气中已带上凉意,她身上还是单衣,晚风吹过,冷得她伸手搓了搓胳膊。
转过街角,便是商贩聚集之地,虽说这里是个镇子,但繁华不输营州城,日暮十分,街市依旧热闹。
她询问了两家当铺,比较价格后将耳坠子当了一两银子,之后置办一床厚被褥和两身夹衣。
会去路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的混合香气勾引着腹内馋虫,令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但手中银钱有限,只能吞吞口水,看着香喷喷的炸糕、热腾腾的馄饨、软烂烂的酥肉进了别人口中。
而她站到烧饼摊前,还要算计着买几个才够吃,却瞥见可隔壁摊位上的烧鸭,张着油光发亮的翅膀,似乎在向她招手,她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
摊主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推销道:“姑娘,来一只吧,看这鸭子烧的,又肥又嫩。”
她握着银钱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咬牙买下一只。
当接下烧鸭的那一刻,她心中顿觉满足,那些曾经想要皈依佛门的念头被抛到九霄云外,这荤腥之物,是万万不能戒掉。
烧鸭的特有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钻,她忍不住先掰只翅膀咬了一口,外皮酥脆、肉质细嫩,醇厚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散开,愉悦的感觉在周身升起,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她甚至将骨头细细嚼碎咽下,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她也和莺儿一样,孩子气十足。
晚饭美美地饱餐一顿,新衣上身也温暖起来,沈明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虽然是暂时的,但足以让她这连日的疲惫紧张得到舒缓。
接下来的日子,沈明月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莺儿倒是接了些绣花的活计,但这是个慢功夫,几日才能完成一件绣品,好在她手艺好,竟渐渐有了些主顾。
莺儿的腿伤养了月余,渐渐可下地行走,只是不能吃力。
这日,她绣完了几张帕子,准备给王三娘送去,开门一阵寒气涌进,她打了个喷嚏忙又关上门。
厚衣服已被姑娘穿走,眼见入冬,家里要买炭备冬衣,需要一笔大开支,姑娘找了个后厨刷洗的差事,早出晚归,十分疲惫。
莺儿让姑娘照顾了这么久,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不想让姑娘回来后再劳动一趟,便咬咬牙走进风中。
深秋的雨后,潮湿寒凉无孔不入,轻易侵透了她轻薄的衣衫,空气中仿佛结了冰,吸入肺腑后,整个人好似浸泡到了冰水中。
当沈明月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回来时,莺儿已经开始发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舟迟又遇打头风”,二人少不了一通延医问药,折腾一宿,莺儿依旧高热不止。
原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可连服几日药都不见好转,莺儿心中也更加愧疚,小声哭泣起来,回想这一路走来,自己似乎是个累赘,心中郁结难解,病情更甚。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没有你同我一起,我也坚持不下来,不要多想,安心养病。”
沈明月端了药为其服下,劝慰她宽心,而眼中的忧虑却难以掩饰,好似心中压着沉甸甸的石头。
现在身上只剩下十文钱,又处处需要银钱,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要如何度过这个严冬。
莺儿日日咳喘,呼吸间有杂音,可以肯定感冒已转成肺炎,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发达的时代,这可是要命的病。
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会去争取莺儿的性命。
炭盆里的炭火熄灭,再没有炭可以续上,屋中又冷起来,她将手拢在嘴边呵了呵气,半年前,这双柔荑还似玉一般,现在日日沾水又缺乏手脂的滋润,已变得粗粝不堪。
手背上裂开的细小口子隐隐作痛,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肌肤,也啃噬着她的坚定。
白日里,王三娘曾来找过她,要给她说门亲事,男方是离镇子不远的赵家大郎,说见过她一面后念念不忘,若她愿意便立刻来提亲。
沈明月想了半天,才想起此人是那日赶车之人,只觉得荒谬好笑,当即拒绝。
天又阴起来,屋内的晦暗与她内心的不安交织成压抑的网,捆得人喘不上气来,她试图在这样的天气中寻找一丝温暖,可所触之处皆是冷漠的灰暗。。
嫁人似乎是个法子……
可一开始,她不就是为了从婚姻中逃脱才走到了这一步吗?
难道现在真要屈从于生活,跳入一段婚姻来救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