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忧和良王在厅中相对无言许久,终于见到忠节夫人从偏室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忠节夫人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脸,看向良王道:“这和离之事,是贫道先前考虑不周,还请王爷见谅。”
良王眉峰隆起:“不知明舒姐姐为何改了主意?”
“其中缘由,我来向父王解释吧。”段檀从忠节夫人身后走出来,看着良王道。
“也好,我们母女,就不打搅你们父子叙话了。”忠节夫人微微颔首,拉着云无忧就要离开厅中。
云无忧拽了拽段檀的袖子,以眼神询问着是否需要她在场。
段檀轻轻摇头。
忠节夫人瞄见二人的小动作,凑到她耳畔低声揶揄:“怎么?我女儿这是一刻都离不了心上人?”
云无忧即刻缩回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冲忠节夫人讨好地笑。
母女二人相携而去,到卧房中,屏退了所有下人,相依在榻上。
忠节夫人将云无忧搂在自己怀里,用下巴贴着她的额头,一只手轻抚她的背,眼里是慈母的无限柔情:
“母亲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
云无忧小兽般窝在忠节夫人怀里,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颈窝,问:“您方才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这桩婚事?段司年在偏室都跟您说了什么?他没威胁您吧?”
她离开后厅的时候还在担心段檀会被良王欺负,这才没过多久,又担心起段檀是不是欺负忠节夫人了。
“你倒了解他,他是威胁我了。”
云无忧霍然抬起头:“他威胁您什么了,我一定为您讨回来!”
忠节夫人笑着把亮出爪牙的女儿按回怀里:“他用我女儿后半生的幸福威胁我,我怎能不妥协?”
云无忧脸刷一下红了,说话都打磕绊:“您、您不妥协也行的!”
“真的行?”
云无忧飞快眨着眼睛,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你既然说了喜欢他,想和他做夫妻,做母亲的,自然是遂你的心意,谁让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讨我女儿欢心重要呢。”
忠节夫人的语气实在太温柔,听得云无忧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母亲是这么好的事,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如此珍爱她,一心只为她着想。
近一年多她四处流离,像落叶,像飘萍,总是茫茫然无所归,到哪里都仓惶如乞儿,可现在她也有枝可依,她也有归处,她也有靠山了。
“母亲……”
她抱紧了忠节夫人,在心里祈求上苍,保佑忠节夫人千万没有认错,保佑她一定要是程曜灵。
忠节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语气里也略有哽咽:“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又听到你叫我母亲了。”
二人相拥温存良久,云无忧忽然道:“母亲,你要是实在不满这桩婚事,就同我说,我去和离,也未尝不可。”
她这会儿爱母亲爱得晕了头,生怕母亲受一点委屈,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忠节夫人说要当皇帝,她都能立马闯宫夺位,擦干净龙椅给母亲双手奉上。
“傻孩子。”忠节夫人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喟叹道:“当年我不满的,其实不是这桩婚事,而是先帝。”
“先帝?”
忠节夫人微微点头,目光冷了下来:“先帝此人,看似仁弱宽和,实际最为阴刻,多疑多忌,负尽天下。
当年他说你是你父亲唯一的血脉,又是未嫁之女,怕你死后无人祭拜,所以要为你配一桩冥婚。
彼时满朝非议,他全置之不理,不知情的人见他对挚友之后如此厚待,恐怕要以为他是多么有情有义的皇帝。
然而若不想让你绝祀,最好的一条路,分明是为你立庙,而不是将你嫁给谁,依附一个男子,将来与他合祭。”
“我的功绩竟足以立庙吗?”云无忧眼睛亮得惊人。
“当然,沧州那一战,你做得很好。”
“那先帝为什么不肯为我立庙?立庙总不会比找活人冥婚还难吧?”
忠节夫人道:“他不是不肯为你立庙,他是不肯为武阳长公主立庙,不肯为红缨军立庙,他厌恶长公主的才能,也厌恶红缨军的忠勇,向来是有意打压。”
“难怪以前没怎么听说过红缨军的名头……”
云无忧在忠节夫人面前,完全是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孩子,一点虚伪遮掩都没有,当即愤愤道:“先帝可真不是东西!枉我当年救驾!”
也枉父亲当年替他而死,但她怕这句话勾起母亲的伤心事,并没有说出来。
忠节夫人听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对谁都亏欠,又对谁都辜负,所以总是神神鬼鬼地卜卦问道,做些虚妄迷信的矫饰之举,不过求自己心安。”
听到“卜卦问道”这几个字,云无忧目光飘忽起来,有些踟蹰:“母亲,我、我当年都做了什么,竟逼得你要出家避世?”
忠节夫人佯怒地哼了一声,轻轻揪住她的耳朵:
“还不就是你那些风流韵事,谁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一个乐人情根深种,非要跟他成亲,气得族老们掏出拐杖打你,险些就将你逐出族谱。”
“啊?”云无忧有些吃惊地张开嘴巴,也不敢多问,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心虚地低喃:“往后我一定安分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