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魔气之中,温朝玄身着的衣袍被染成墨一样的颜色,犹如万古黑夜在他衣上静谧流淌,衬着那同样鸦黑浓密的长发,疏远陌生得叫人心慌,唯有脸庞依旧是月光一样的冷凝白皙,一双晦暗难明的眼眸缀在其上。
林浪遥已经看不明白。
温朝玄轻声道:“你是不是……动了情。”
寂静无声。
林浪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攥紧双手,彻底破罐子破摔豁了出去,“是。”
说出口的瞬间,一切患得患失,一切言不由衷的原因,都水落石出了。
“为什么?”温朝玄说,“我与你结为道侣,并不是为了让你沉湎于情爱的。”
林浪遥心里抽了抽,“我当然知道。可你觉得,就算没有这些,我就不会对你动情吗?”
温朝玄万分不理解,他靠近了,拈起徒弟的下巴,指腹摩挲过他的侧脸,细细端详,“我不明白。就因为我捡到你,教导你,把你养大?”
林浪遥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喃喃道:“就因为你捡到我,教导我,把我养大。”
温朝玄却冷冷地道:“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才把你收为徒弟。”
林浪遥犹如被人从脑后重重敲了一击,表情顿时变了。
“我教导你,是为了让你手握长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于苍生有用的人,我捡到你……更是因为我原以为,你能够做到这些……”温朝玄垂下眼,默默凝视着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林浪遥,四周将他们包围的魔气开始波动,丝丝缕缕黑雾像细烟朝着温朝玄身上涌去,那霁如月白的俊美眉目,逐渐沾染上一层不易觉察的邪气,“你当真觉得,你故意这么做,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林浪遥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的内心受到巨大震荡,只要从后往前轻轻推一把,就能使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其实一切都早有预示,梦祖把记忆还给他也是为了让他能够清醒过来,可林浪遥却总不去深想,直到他自己一步步走到这无可逃避的残酷现实面前。
“合该是一段孽缘,就算没有他,也该是你,”温朝玄忽然温柔了语调,眼神夹杂了一点不舍,挣扎,以及……彻底的释然。
“我收你为徒,就是为了让你在有一天拿起剑,杀了我。”在落下最后的吻之前,他说道,“快点长大吧。”
林浪遥的手腕被抓住,磅礴浩然的纯粹灵力从那温暖的手掌中传来,霸道而不容反抗地攀缠上他的胳膊,经脉几乎要承载不住这么多这么汹涌的力量,火烧起来一般发烫。属于另一个人的灵力侵袭了他的全身,疯狂地涌入丹田,林浪遥几乎要崩溃了,明明是久违的强大力量充实着身体,他的心却越发感觉到了一股即将失去的恐惧冰冷,他不管不顾,在温朝玄怀中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温朝玄置之不理,给他输送灵力的手纹丝未动,另一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鸦黑色的长发伴随着灵力的流失,逐渐褪去颜色,变成了月华一般的白。
再不舍的诀别也有结束的时刻,一吻终了,温朝玄浑身上下,已经再也不剩曾经清风朗月浩然如仙君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压抑的魔气环绕其身,最终,被裹入黑暗。
被温朝玄放开的林浪遥从高空中往下坠落,浑身犹如烈火焚烧过后久不平息的滚烫,丹田从未有过如此充实饱胀,比往日更加强大的力量充盈全身,只须他一个念头,就可以止住自己下坠的势头。
可他什么也没做,任由自己沉沉被拉扯向下。
就好像在那阵烈火焚身般的洗经伐髓中,连带他的一颗心,也一道烧成了死灰。
坠落那瞬间他在想什么呢。或许是想起了,十几岁那年树下学剑,春风熏暖,温朝玄从身后环住他,手把手教他朝着天地刺出惊世绝艳的恢弘一剑。林浪遥满心雀跃地回过头看师父,温朝玄却只专注认真地看他的剑,心无旁骛。
那个时候他心里其实就明白,徒弟来日之剑最终落向的地方,是自己的胸膛。
轰然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