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玄冷冷道:“一路上遇见的魔族,是它们在给你通风报信。”
林浪遥想起来了,从江东往渭北的路上,他们一路走一路解决一些为祸百姓的妖魔,指不定是哪个魔族给烛漠传递了消息。
烛漠没反驳,看样子是默认了。
从烛漠的话里,林浪遥大致能拼凑出一系列事件的头尾了。
魔种,便是这些古怪魔气的来源。厄骨是烛漠派出来散播魔种的手下之一,据它所说万剑世家的那个地下遗迹是魔气来源的地方,所以江东在烛漠的计划里应该非常重要,厄骨守在那里,正巧遇上了去江东的他们,趁势而为偷袭温朝玄后又绑架他不成,回去朝烛漠回禀了这件事,烛漠便亲自来了。
明承煊及其同伴进入秦都除魔,烛漠怕他们杀了虫母打乱自己的计划,驱逐追赶他们,让他们走散后迷失在城中,接着林浪遥便入城了,烛漠又折返过来偷袭温朝玄,引着他一路跟到地下巢穴去,使他中了陷阱入魔。
林浪遥现在只最关心一个问题,“你这魔气到底怎么收回去!”他指着暂时被封印住的那些汹涌魔气,他们心里都清楚,现在是有镇魔曲镇着,只要曲声一停,魔气就会故态复萌。
烛漠说:“我其实不想回答,但你问我了,我总是要说的……”
林浪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受不了烛漠这莫名其妙的语气,但事关温朝玄,还是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弹琴的青年也竖起了耳朵,魔气为祸人间,是整个修真界的心头大患,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法子彻底除灭。
然而烛漠只道了三个字。
“无可解。”
林浪遥不信,“你弄出来的东西,你会解不了?”
“魔种确实是我培育出来的,但魔气却不是,”烛漠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其收纳来培育成种子的形态,再散播出去罢了,至于怎么让它听话,却不归我管了。”
林浪遥心里咯噔一声,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努力分辨烛漠的表情,指望看出他撒谎的迹象,可烛漠大大方方迎着他的目光,坦荡得很。
“不归你管,那归谁管?”林浪遥收紧手指,把烛漠的衣襟攥得更紧了,“万事万物总该有个源头吧,我就不信世上真有不死不灭的东西。”
烛漠赞赏地看着林浪遥,“你说对了,世上确实没有不死不灭的东西。所以我解决不了这魔气,但另有其人可以解决。”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林浪遥睁大眼睛,紧追着问道:“是谁?!”
烛漠抬起手,轻轻按在林浪遥的手背上,缓缓说道:“何须去寻……不就一直在你的身边么?”
一直在他身边?
林浪遥思绪不及回转,忽然感觉手背上一轻,手中抓着的烛漠也消失了,分神碎裂的荧光在他面前缓缓散入空气里。
林浪遥抬起头,隔着破碎光点,看见温朝玄正神色淡漠地收回剑。
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烛漠的话。
另有其人可以解决……
一直在他的身边……
什么意思?
万丈魔渊深处。
魔君的寝殿里凭空卷进一阵风,吹得帘幔飞舞。
分神破碎后自动归位,端坐在桌前的烛漠睁开眼,冷笑道:“真是利落的剑。”
被风惊动的帘幔落下后,墙壁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狐影,随着狐影走动,一个亭亭的女子自殿内走出,无不嘲讽地道:“既然知道不好惹,你还非要去招惹。”
烛漠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头也不回地说:“魔君的寝殿也敢闯,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
狐妖彤绥“哼”了一声,缓步来到烛漠面前,看见他正对着桌面上展开的一张图纸沉思。
那是一张人间的九州舆图,烛漠手里抓着三颗黑色棋子,他只不过心念一动,棋子便从他掌中飞射而出落在纸上。
彤绥知道,这一颗黑子就代表着烛漠在人间散播的一个魔种,如今九州舆图上已经落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棋,就像正在被黑暗慢慢蚕食一般,逐渐满目疮痍。
彤绥的目光落在插着标记的一处地方,那里写着“秦都”二字,边上摆着一条虫子,一只猿猴的泥塑。
彤绥知道烛漠今夜分神离开了一趟,正是因为感觉到有异动,她才赶到这寝殿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说:“你要对付人家,也不多派些手下,成天差遣这种不入流的小妖怪,能顶什么用?”
烛漠漫不经心道:“有时候我真怀疑,究竟我是狐狸还是你是狐狸……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长进呢?”
彤绥怒道:“你!”
烛漠抓起一把棋子,又放下,背靠座椅支着头打量自己布局好的一切,懒怠地笑道:“兵者诡道也,你能懂什么?以弱制强,又何尝不是种乐趣呢。一个只会迷人眼睛的虫子,一个只会戏弄声音的猿猴,再加上一点魔气,却能将一群修真者耍弄得团团转,让庞然仙门不敢轻易动手。你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在我手中经过组合,却能发挥出最大作用,这不比靠着直接的蛮力,更有意思吗?”
彤绥静了。她细细地辨认座上之人的模样,冷下声音道:“你还真是不像你母亲。”
烛漠闭着眼睛说:“哦?那我像谁?”
“你像人。”彤绥认真道,“人是最阴险狡诈,最无恶不作的生物,他们不仅戕害别的动物,他们还戕害自己的同类。”
烛漠说:“去人间一趟,可算让你看明白人的本质了。可你的宫殿里,不也养着一个人吗?”
彤绥立刻炸毛道:“她已经死了,算不得人!而且她也是被人害死的!”
烛漠一下便精准地踩到了狐狸的痛脚,他真想反问一句,“你觉得她不算人,经过人家的同意了吗?”但又怕真把这狐狸惹急了,立刻和他翻脸。
烛漠漫不经心笑道:“你不喜欢人,可我却太喜欢人了……人多有意思啊,越是看不透的人心,我越喜欢……”
“这便是你非要将那个姓林的弄到手的原因吗?”彤绥嘲讽道,“人家是在天道面前得了认可的道侣,而且他那师父可不是好惹的,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一个妖怪搞什么横刀夺爱?”
“‘爱’吗?”烛漠轻轻念着,笑出了声,“你觉得他那师父对他的爱能有几分?”
彤绥不明白地看着他。
烛漠道:“不妨告诉你吧。他能身负魔血修炼到今天,说明他早就封存了自己的感情。你知道什么是魔吗?魔便是欲。他为了压制住身体里的魔血,必然要将一切能够勾起魔念的天性都压制住,哈哈哈,那么问题来了,没有欲——”
“又何来的‘爱’呢?”
迎着狐妖错愕的目光,烛漠玩味地勾起嘴角道:“……没有‘爱’是最好的,但如果有了‘爱’,能让魔神早日归来,却也是极好的。这步棋,你说该怎么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