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玄也没想到,自己醒来时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局面。
当他意识陷入虚无时,感知不到外界任何的存在,直到身体里的魔气开始躁动暴走,意识才微微回笼。而真正令他彻底清醒的,是心口传来的尖锐疼痛。
道侣之间神魂相连,一方陷入垂危之时另一方能够明确感知,温朝玄一睁开眼,便看见林浪遥身裹在魔气之中即将被完全吞没,他来不及思考一把将人从其中拖了出来,俯身渡去灵息稳住林浪遥的神魂。
他先前在眼盲的情况下中了魔族的暗算,被一道魔气打进体内,引动身体里封印住的魔血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勉力支撑着且战且走,追杀到这地下的巢穴,遇见了一只巨虫并且将其斩杀,但没想到这一步也是魔族布下的陷阱,当巨虫死后爆发出的魔气立刻将他卷入其中不得脱困。
温朝玄抱着林浪遥脱离出魔气的包围,低头一看,人已经醒过来了,却只怔愣地盯着他,脸色仍有些发白,手掌也冰凉。温朝玄心里一紧,以为林浪遥还没缓过劲,又凑过唇亲上去为他渡去气息。
他很少见自己的徒儿显露出这种神情,眼睫毛还湿漉漉的,脸上泪痕未干,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样子,看着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温朝玄从未安慰过人,也未哄过人,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拿衣袖为他擦干净脸颊,“怎么就你一个人?”
林浪遥方才慢慢回神,自己胡乱抹了抹脸,闷声说:“我们刚刚出了点意外,这城里不止我们三个人,我还遇见了一名传光世家的大少爷……”
他将自己与祁子锋的遭遇,以及后来遇见明承煊的事情,简略和温朝玄说了。
温朝玄听完以后判断道:“先离开这里。”
林浪遥拽住他的手说:“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奏镇魔曲,这里还有别的修士,我怀疑是明承煊走散的那两位友人。”
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停了,被压制的魔气平息下来像鬼魂般盘亘在原地,四周安静得依稀可闻碎石掉落的声音。
温朝玄忽然抬起头,朝着地穴顶部望去,他搂住林浪遥的腰将人带着往后退,下一秒,只听轰然巨响,石顶毫无征兆地垮塌了。
无数掉落的石块伴随着一个人影跌落,那人应当是个修士,他手里的长剑脱手飞出,正巧掉在林浪遥二人面前。弥漫的烟尘中,又有一道黑影紧跟着从塌陷的裂口中追了下来,黑影甫一落地,抬手对着地穴里的魔气一招,弥散的魔气如一道黑浪被它吸进掌中糅合成一个圆球,黑影用力一拍,将压缩成团的魔气朝着温朝玄拍来。
温朝玄将林浪遥往身后一推,凝眸提剑接招。
林浪遥揪紧着心,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替温朝玄迎敌,他一看到温朝玄对上这魔气就害怕,担心他又会入魔。
但温朝玄一剑利落地将那球斩破了,看来只要不被偷袭暗算,这种程度的魔气应当不足为惧。
温朝玄和黑影过招的时候,裂缝中又跳下来一个抱着琴的人,他跑到最先摔落的那个修士身边,喊道:“彻风!你没事吧?”
林浪遥看了看场面上的情况,捡起地上的剑,朝那两个人走去。
躺在碎石堆里的是一个年轻的白衣修士,他一身道冠剑带的打扮,一看就是名门正派出身。林浪遥上前探了探他的呼吸和脉搏,说:“只是昏过去了,应该没有大碍。”
抱琴的人松了口气,抬起头看见林浪遥,脸色却蓦然一僵。
林浪遥没注意到,急着问他,“刚才的镇魔曲是你弹的吗?这里魔气还没散,你快继续弹吧。”
抱琴人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又被林浪遥推了一把,才本能地横过古琴开始奏曲。
铮。
随着拨弄,萤火一样的点点光芒从琴弦中飞出。古琴一共有七条弦,每对应一条弦都会弹出一个光点,这些光点在空中盘旋,竟组成了万千星辰之相。
漆黑的空间里,无数星辰旋转重组着朝地穴内交战的二人飞去,温朝玄若有所感,背对着他们侧身一闪,星辰带着封印之力打在了浓重的魔气上,瞬间将那猖獗的势头镇得回缩。
林浪遥记得,修真界里有一个门派擅于借助星辰之力施法,门内弟子惯用两件法器,一件叫伏妖塔,一件叫镇魔琴。
林浪遥说:“你是镇星阁的人?”
弹琴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隐忍地点了点头。
因为有琴声暂时镇住魔气,温朝玄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为,很快他就将那个黑影擒拿住,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影被制住之后并不惊慌,反而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这时候何必相问,反正过了不久,又该见面了。”
这话很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林浪遥却觉得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他转过头眯着眼辨认,“你是……”
地底下太暗了,温朝玄将灵力灌进承天剑中,剑身瞬间光芒大盛,映亮了剑刃所抵住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多情又薄情的风流面相,唇似笑非笑地勾着,白色蛇骨绕上俊美瘦削脸颊,额上不加掩饰的魔纹明晃晃展示着他魔族的身份。
在场的人里只有林浪遥见过他,所以也只有林浪遥能认出他的身份。
“烛,漠?”
这一句道破身份后带来的惊讶非同小可。
大名鼎鼎魔君的名号谁没听过,弹琴的青年倒抽一口冷气,震惊失声道:“魔君?!”
连温朝玄也微微侧目打量这个被他制服住的魔族。
魔君怎么会跑到秦都来?他离开魔渊难道修真界没人发现吗?不对啊,这妖气分明那么微弱……
林浪遥也很吃惊,但他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站在这里的烛漠不过是一缕分神,并非真实的本体。
烛漠淡淡地笑道:“一别多年,想我了不曾?”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了林浪遥又止不住怒火往上冒。他冷笑一下,起身走过去揪住堂堂魔君的衣领,咬着牙说:“想你?我倒想揍你。这里又是你在捣的鬼?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烛漠全神贯注地看着林浪遥,心情很好地翘起嘴角,“我让厄骨带你回去,你不肯,那我只好亲自来看你了。”
说起厄骨,林浪遥就想起江东发生的事情,怒气更上了一层,他刚才还在想要将这蛇妖扒皮抽筋,这就送上门来了,“我们到了哪里,你手下的妖怪就在哪里作乱,你监视我?”
“你们遇见厄骨不过是误打误撞……嗯,虽然我也料到了你们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去江东,但没想到这么快,”烛漠说,“秦都这里也是早就布下魔种的几个地点之一,如果不是得知你要途经此地,我也不会特地分神来一趟,哦,还顺便收拾了几个搞破坏的小家伙。”
几个搞破坏的小家伙?
弹琴的青年说:“若不是你这魔头突然出现,我们早就将魇魔虫母诛杀!”
烛漠懒懒道:“虽然我只有一缕分神,但弄死你们这些小家伙还是轻而易举的,留你们一条性命是我心情不错,莫要不知好歹。”
林浪遥抓着他的衣襟晃了晃,“别打岔。我问你,那你又是怎么得知我们会经过这里?”
“你想知道吗?”烛漠含笑说,“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啊。”
忽然架在他颈上的剑紧了紧,烛漠转过头,脸色不善地和眼神冷漠的白衣剑修对视了一会儿。
林浪遥只觉得烛漠脾气古怪,总爱说一些怪里怪气的话,但温朝玄如何能看不出烛漠暧昧态度里怀揣的是什么心思。
原先林浪遥说与魔君有仇怨,温朝玄以为只是普通的血仇,竟没想到……蛇是阴险又性淫的生物,他当着自己这个师父的面都敢调戏林浪遥,温朝玄简直不敢想,自己不在的那些时候,烛漠又是怎么待林浪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