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圈永恒的夜空被极光撕裂,流动的光幕如同被囚禁的星河,将整个虚夜宫笼罩在病态的靛紫色中。
井上的靴跟敲击着镜面般的地板,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里产生诡异的复调回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追随者,永远落后她半步之遥。
蓝染的指尖在水晶罩表面逡巡,崩玉在幽闭空间里不规则脉动。
“很美的能量波动,不是吗?”他的声音在穹顶下产生奇异的共鸣。
银链从袖口垂落,崩玉剧烈震颤起来。
“她的灵压,”蓝染凝视着波动曲线,“至今仍是完美的容器。”
数以万计的灵子光粒从银链中抽离,在空中交织成少女的轮廓。井上伸手触碰的瞬间,整个虚夜宫的灵子开始沸腾。
“复原她。”
命令伴随着崩玉的强光刺入双天归盾的结界,记忆碎片如暴雨袭来——白发少女的湮灭、掉落的银链、蓝染将力量放入崩玉时眼底的狂热。
人偶在金色光茧中逐渐成型。银发如月光织就的绸缎,从纤细的肩头垂落,缠绕过苍白的躯体,成为她唯一的衣裳。
蓝染的指尖轻轻搭上人偶的肩膀,指腹下的肌肤冰凉如玉石。
“足够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人偶暗红的眼眸骤然睁开——空洞得令人心悸。
“啪”
发夹落地的声响异常清脆。
那具本该是空壳的人偶忽然弯腰,拾取的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惊。
蓝染轻笑出声,崩玉的幽光在他眼底流转:“看啊,”他抚过人偶垂落的银发,“她记得怎么捡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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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
浦原商店内。
灵子稳定舱的蓝光在密闭空间里缓缓流淌,将安野悬浮的身影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
透明化已经蔓延至她的下颌,那些曾经莹润的肌肤在溶液中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监测仪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为这场静默的守夜打着节拍。
浦原立在操作台前,屏幕的冷光将他疲惫的轮廓刻在墙上。数据流不断在屏幕上滚动,却始终找不到逆转消散的方法。
“怎么样了?”七亚靠在墙边,声音沙哑。
浦原的摇头比言语更沉重。
理论上,灵魂的消散如同泼出去的水,但安野的身体却像是有人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他反复检查过那晚的灵压记录,排除了技术故障的可能——那道平直线段,确实来自外部干预。
“所以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七亚猛地直起身,“让她当个活死人一直躺在这里?”
浦原抬手摘下帽子,指腹按压着酸胀的眼窝。虚圈的危机正在发酵,蓝染的计划已经开始,时间成为最奢侈的资源。而他们却在这里,守着个随时可能消散的灵魂。
“只能这样...”他将帽子重新扣回头顶,阴影重新笼罩住表情,“至少...维持现状...”
这句话像是对七亚说,又像是对自己无能的宽恕。
至少七亚还没想起那个名字;至少监测仪上的心跳线还在跳动;至少...此刻的静止,还能让他自欺欺人地相信一切都还来得及。
自动门缓缓关闭,将实验室的蓝光切割成越来越窄的缝隙。
在光线即将消失的刹那,七亚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那道光线彻底消失,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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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说,凡人的心永远无法理解神的感受。
他们说得对。
日复一日,我数着人间更迭的黄昏,看命运之线在指尖缠绕成茧。
无数文明在时间长河升起又湮灭,对他们而言珍贵的一生,于我不过是无尽画卷上的一抹转瞬即逝的色彩。
有时我会想,究竟是他们被束缚在短暂的生命里,还是我被囚禁在无尽的时空中?
永恒不是王座,是荆棘编织的囚笼。
于是,我将心脏剥离,扼杀软弱,让神性覆盖人性。
因为慈悲会干扰判断,偏爱会扭曲公正。所以,我把自己锻造成规则的化身,不带悲喜,不偏不倚。
可人们依旧仰望苍穹,质问神明为何不公。
他们看不见“神迹”背后的代价——
给沙漠降下甘霖时,必有海洋掀起狂澜;
为黑夜点亮星辰时,定有光明被阴影吞噬。
我见过最虔诚的祷告:
母亲跪在战火中,用脊背为婴儿筑起血肉城墙。
也见过最荒唐的祈求:
赌徒在牌桌前,向全能的神明索要幸运。
蚂蚁不会理解孩童的手指为何撒下面包屑,正如人类总把我的沉默误解为冷酷。
——可倘若我开口,他们的耳膜会先于灵魂崩裂。
我们看着他们在短暂的生命里纵情燃烧,就像他们看着蜉蝣朝生暮死。
不同的是,蜉蝣从不会质问天地为何如此不公。
神明必须缄默。
神明应当无情。
神明不可偏私。
这是刻在神格里的法则,如同日月更替、四季轮转,不可违背。
直到那个雨夜——
我看见他跪在潮湿的街道,怀中抱着逐渐透明的星光。
这个用科学否定神迹的天才,向从未信仰的夜空,低下骄傲的头颅,祈求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奇迹。
——我听见了。
雨滴悬停在半空,他的泪水混着雨水,在下颌凝成星辰。
我见证过亿万次生死离别,目睹过无数文明的兴衰。三千年的神位,本该让我看淡人间悲欢。
可他的绝望,轻易劈开了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神性。他的泪,打开了被我尘封千万年的记忆。
实验室的荧光屏前,他彻夜不眠的背影;
面对绝境时,依然上扬的嘴角;
还有那些被玩笑掩盖的,不为人知的温柔...
那一刻,我听见千年神格碎裂的声响——不是轰鸣,而是像冰面蔓延的细纹,悄无声息,却无可挽回。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站在实验室的窗前,望着夜空说:“如果星星会说话,它们一定很寂寞。”
那时的他站在我面前,眼里没有风浪,倒映的只是我心底早已布满阴霾的天空。
他如同开在悬崖边的风铃草,在永恒与须臾的缝隙间摇曳。
我不敢采摘,怕指尖的温度会灼伤花瓣;也无法移开视线,任它在我的神性里扎根。它就这样安静地绽放,不炽烈,不张扬,却悄无声息地把我的日子点缀得温柔且深刻。
我因他点燃神火,却也为此永远失去了站在他身旁的资格。那些曾经共度的晨昏,那些把酒言欢的夜晚,终会随着人间四季更迭而褪色。
他来到了我到不了的未来,我守着他回不去的曾经。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站在实验室的窗外,看他对着数据皱眉,对着星空自语。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只能任月光穿过虚无的掌心。
千年神位,万载光阴,我依然学不会遗忘。
学不会忘记他指尖的温度,学不会抹去他哼唱走调的旋律,学不会否认——他曾为我这个“不存在的神明”,撑起过一方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