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吃了很多年。
高三下学期第三次周考时,段明予被班主任从物理考场叫了出来。走廊里风掀起他校服下摆,班主任把还在通话中的手机递过来:“你家阿姨说你妈妈···在家里出事了。”
匿名彩信是凌晨三点到的。伪造的酒店登记记录上,段暄的身份证尾号分毫不差,房间号的消费清单里甚至包含双人spa套餐——江萤并不知道,这出自有心做局的人从灰色地带——某家专门处理隐私的事务所,伪造的证据。
江萤打电话质问段暄,却换来一句暴怒“你这疯女人,和你讲不通!”,随后是一段忙音。
段明予回到家中,浴缸边缘都是凝结的血渍,像泼洒的红酒渍。
等到江萤转醒,段明予推开观察室门时,发现她正诡异地笑,左腕缠着的纱布正渗出淡红,右手却仍攥着手机。
“好吓人,一会哭一会笑···”护士压低声音说:“送来时非要我们拍伤口照片,说要传给她丈夫。”
高四开学第三周,班主任通知段明予他的母亲替他申请了居家自学。
江萤花大价钱聘请来了私教给段明予做辅导。私教给予了段明予很高的评价,说这是个话少又沉稳,并且学习能力很强的学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少年每次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正巧遮住了眼底的厌倦。
私教讲的题段明予百分之八十都已经嚼烂。他犯困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想说话。
高四这一年,生日夜,段明予漠然看着手机上江萤发的信息。
『不好意思小予,妈妈要去巴黎陪爸爸参加并购酒会,这段时间你自己待在家里好好复习照顾自己哦』
『礼物和蛋糕我都放在桌上了,生日快乐』
限量版机械表光泽冰冷,而慕斯蛋糕正中央的“19”数字牌却因为温度正在融化,歪斜着陷进奶油层。
两种并不合适的东西放在了一起。
这一个月里,段明予第一次攀岩,岩壁上不慎松开保险绳。坠落时风灌满卫衣。
着地瞬间他听见清脆的“咔擦”声。他真的很奇怪,明明骨折的是右手手指,笑穴却像被打开了。
从那以后,江萤不在家的日子,段明予显露出某种危险的偏执,那些被压抑的乖顺开始报复性反弹。他近乎疯狂地投身于各种高危极限项目。只有在急速坠落带来的失重瞬间,胸腔里横冲直撞的窒息感才会被暂时麻痹。
他开始嗜痛,运动能够让他神经放松下来。他着迷于让身体突破临界点的感觉,在疼痛与运动中,他没有余力胡思乱想,才能找回专注力。
淋浴后,段明予站在被水汽氤氲的镜前,他总会无意识摩挲锁骨处的旧疤。那道疤有四厘米这么长,只要用手触碰上去,仿佛就能感觉到设身处地的疼痛。那里曾卡着摩托车碎片,当时护士边清理边感叹他命大。
如今这处凸起的疤痕的痕迹经过时间都已经淡了许多。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病,坐在家里,他会挂出温驯的笑容,用衣服盖住皮肤下的淤青和厚茧。可每当独处,他会手抖,喘不上气,心底消极的情绪如潮涌。
他还真是病得不轻,过着荒诞的双面人生。
因为不知道哪天江萤就会察觉端倪偷偷进他的房间,所以段明予不仅要把抗抑药装进维生素的瓶子里,还要随身带在书包里。
年轻的心理医生和告诉他:“别人告诉你从空中掉到地上的过程中,肾上腺素飙升可以瞬间忘记生活中的所有烦恼。”
“但事实上当到了地面,你会发现还有更多烦恼等着你,比如没死,但是断了手断了脚,不能自理,也没有了决定生死的能力。”
“依赖极限运动来缓解抑郁和焦虑的情绪,补偿对生活其他领域的失控感。焦虑症合并抑郁发作,伴随自毁倾向。”心理医生冷漠地宣判病情,他声称段明予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能发现自己病了并且积极就医。
他让段明予反复回忆对方手里那张导致他受伤的机车照片,并笑着说:“多做点干预,从失控里找回秩序,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一年后,段明予已经恢复得和正常无异,不过还保留了滑雪的爱好。
当然,他认为他能这么快戒断,医生有着很大的功劳。这人嘴巴淬了毒的。
时间在指尖流逝,段明予发现即使他已经把运动和痛觉的上瘾戒掉了,心理也和正常人无异,却还是会在每一次江萤开门进来时,习惯性地用手拢了拢衣服的领口。
彼时他的心里就会泛起自嘲的涟漪,在这场亲情的溺水中,他真是做了一场无畏又渺小的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