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不同,但上面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
崔凌寒。
书房内,崔融低头翻阅书卷,沉香透出香炉,他眉目沉静。
英才气呼呼道:“他们偏心得也太过明显了吧,我数了数,一共九张旗,却没有一个是公子您的名字。”
那些旗,有些是崔凌寒母族舅舅家所赠,有些是夫人老夫人求来的……
都是一样的考生,家中的偏袒却赤裸裸,尽管崔融才气卓越,他们仍然咬死,说公子隐有疯疾,不宜侍奉圣驾……
“无妨。”崔融放下书本,望着英才浅笑道:“还好阅卷官们只认考卷上的名字。”
他不需在绣旗上绣下名字,也无需求助神佛,
崔融手掌轻抚过微微褶皱的纸张,他翻阅书册,心思很快安定。
崔融临考前最后一次去国子监领名牌名状时,同窗都在议论家人绣的科举旗。
那些即将赴考的世家子弟,都是家中小心翼翼呵护之人,来一趟国子监,也是奴仆环伺。
崔融面容平静,独自走出算学堂,忽然,他立在台阶下,久久伫立。
不远处的玉兰花树下,沈行懿和梁恩二人并肩而立。
梁恩似是说了句什么,沈行懿轻轻笑了,她缀有珍珠的绯色发带在空中飞扬,和梁恩今日穿的绯色圆领袍相得益彰。
遥遥望去,仿若璧人。
崔融眸中闪过晦暗,他抬步,大步朝二人走过去。
沈行懿余光看到崔融走近,立刻不再说话,梁恩也登时闭嘴。
连沉默,两人都有说不出的默契。
崔融缓缓握拳。
方才,二人明明在说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却心照不宣,一起刻意的遮掩。
他们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个瞒着他的秘密?
崔融抿唇,胸腔沉沉下坠。
崔融定定望着梁恩,语气平稳中有一丝生硬:“时辰不早了,梁兄要回去温书吗?”
梁恩和沈行懿对视一眼,才笑着对崔融道:“好的,先回去吧。”
崔融点点头,心口沉沉发闷。
他知道,方才沈行懿和梁恩之间,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只是笑一笑,说了几句话而已。
况且,她也对他笑过很多次,也会和他笑语闲聊。
论起来,他和梁恩,都是沈凌的同窗,甚至,沈凌还和梁恩同一个堂,更为亲近……
从前,他无比庆幸他是她兄长的同窗,因了这身份,他可以和她亲近,谈笑。
可如今,他对兄长同窗这身份,竟生出了冰冷的厌恶。
兄长的同窗?国子监有太多太多人,若这些人都仗着此身份,和她亲近谈笑……
他和他们的身份,本没有任何不同……
崔融面色沉沉回到崔府。
英才方才在府中为崔融整理书籍,因此并不知晓崔融在国子监发生了何事。
他看崔融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转了转眼眸,大概知晓所为何事。
崔家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去寺庙请了旗。
可家中的旗,只写了崔凌寒的名字。
当时,崔融面色未变,甚至看不出有任何在意……
想来是去了一趟国子监,看到旁人如何被家人珍视对待,有了对比,心里难免生出落寞……
英才不由暗暗叹口气。
哪怕崔融是天之骄子,才学卓越,但崔府的人,也只会将期待,放在崔凌寒一人身上。
英才在心底叹口气,笑着开口道:“对了公子,这是我娘给您做的鞋,说是到了傍晚考场还挺冷的,这是添香送来的墨砚,他家哥哥是在外头专门卖墨的,这是在孔庙开光的墨,很多人买,给您留了一台最好的……这是李婶儿给您专门做的粽子,想着让您高中……”
他想让崔融知晓,崔府还有许多人,在暗中关心着他。
也许这些人微不足道,但微小的善意总会聚沙成塔,成为崔融的眷恋和牵绊。
“多谢你,英才。”崔融收下那些物件,低声道:“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你……先下去吧。”
英才怔了怔。
公子很少如此低落,哪怕众人都厌弃了他,公子唇角,仍含着气定神闲的浅笑。
可此刻的公子……却像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和力量……
崔融躺在床上,木然望着窗外的晚霞转暗,直到尽然黑沉。
他脑海里掠过的并非书上词句,心头空茫茫又沉甸甸,全身力气都散了大半,莫说温书,此刻坐起身都艰难……
脑海里,唯有沈行懿的笑意。
她的笑灿然明丽,若春日朝霞,却是对着旁的男子……
崔融缓缓握拳,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来气。
为何会如此呢?
崔融沉沉闭眸,他早已对情一事释然,父母之爱,同窗之情……都不是理所当然该拥有的……
春日里,同一个树上的花,千朵万朵都开了,可偏偏有一两朵不开的。
怎么可能每朵花都会开,每个人都有人爱?
毫无缘由,也许就是上天错漏了。
连普照大地的春晖,都会百密一疏。
那么多人,都会被父疼母宠,可他偏偏,是被疏漏的那一个。
他早已坦然接受。
他连父亲都已不怨怪,又怎能……强求她呢?
崔融低叹,可他就是很难受。
互相包扎的伤口,隔着烛火的对视,相视一笑的默契……
无数个瞬间叠加,他以为他对她,是与众不同的。
崔融沉沉闭眸,心底前所未有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