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你再坚持一下半夏。半夏,你听到我声音了没有?夕半夏,你回应我!”一袭月桂色纱袍的女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奇怪的是,她身边没有任何人,是在自说自话,鼻音特别重,满脸的泪痕混合着吹在脸上的尘埃,这面容简直是乱七八糟。她知道此刻自己一定很丑,但她不能去顾忌这些。
“嗯……”她带着重重的哭腔,鼻子里也浆浆的,“半夏,云宅在哪里,呜呜,你要告诉我啊,嗯呜,你不告诉我,我这会儿哪能想得起来啊。”说到这里,她的紧张、害怕、委屈和心疼全都涌了出来,哭声更大了。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先看见的,就是满眼的黄沙、戈壁,腿还不听话地向前迈了半步。因为她实在是不太好控制自己的身体,下一秒,腿一软就摔倒了,好几处都磕得生疼,最严重的,是下巴磕到了一块石头上,下颌立刻就裂了一道口子。
她只记得,脑子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和她说,回云宅去,快到了。她只记得,刚刚迈出的那半步,是打算往哪个方向。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偏离方向,她死死盯着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远方。用手接着下巴流下来的血,实际上接不接也无所谓的,衣服都是脏的,掉在衣服上也无所谓,掉在脚边的沙砾中,更无所谓。那血几滴几滴地落在她手心里,温热又烫手,她干脆把手里接到的一小洼血,全都甩了出去。她见自己袖子已被撕得很短,但她还是又拽下来一截,颤抖着手将那一小块云纱折成几层,捂在了下巴上。
她不敢忘记向前赶路,就这样哭叽叽地,向前赶路。还不忘呼唤她,“半夏,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嘛?最后的最后,你至少要和他们道个别呀,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你不给他们和你道别的机会么?他们这一辈子该有多遗憾。你也会遗憾的,对不对?”她已泣不成声,话也不能说清,但还是不想放弃,去说动她,去召唤她,哪怕用诱惑的话语。始终,夕半夏再没给她任何回应。直到她下巴流血的地方结了血痂,直到她遥遥地看到了那山,看到了那屋舍。
走了进去,先是看见姜婉,不知她靠在那根廊柱边上做什么,像在打盹儿;再是看见一间屋子,已是双腿灌铅一般地站到门口去,书净侧对着门坐,认真地仔细地盯着床边的某处看着;那是云澜苍,她看得出,他背对着门坐着;床上似乎是躺着一个人,她再挪不动步子,只伸长了脖子去瞧,是云倾朝啊!他怎么了?但其实她的意识从此刻起,就开始模糊,她只是把笑容挂在脸上,她想让他们知道,她带了一个他们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她想替她,笑得好看一点。
“你是半夏?”席明琇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庐中,身旁有个姑娘,广袖长裙、披帛飘带,都是不同的紫色,深深浅浅搭配得刚刚好。但听见她叫自己半夏,席明琇瞬间没心情分析色彩搭配。冷冷地嘟囔着:“半夏半夏,又是半夏!你才是半夏!你们全家都是半夏!”嘟囔完还不着痕迹地往那个姑娘所在的方向,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怂的原因是,她动不了,她疼,她感觉自己肋骨断了。她怕自己太猖狂,被对方弄死,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弄死,那叫解脱;但是活生生的被弄死,她其实可以不找虐的对吧。
席明琇内心活动的时候,没有看见,对面那个姑娘的眼睛,突然爆发出了光彩,眼珠子都放大了一圈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越来越灿烂,直至,席明琇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紧紧地搂住,自己的整个上半身被那个姑娘给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她先是在自己耳边狂笑,快把自己的耳朵都震聋了,那么大声。笑到后面就开始哭了起来,还抱着她晃了几晃,席明琇感觉自己快吐血了。自己不是认怂了吗?她都没敢大声说话!为什么还是被虐?有没有天理?还是被一个疑似双向情感障碍?
“你这个说话方式!哎!我知道你!你是从外面来的!你一定是!”她把头离得席明琇远了一点,特别兴奋地说着。席明琇一开始没弄明白,她说的这个“外面来的”有什么好让她如此兴奋的?直到她重复了一下这个梗,当然,她说得是原版。终于,在这间茅庐里,第二个双向情感障碍患者顺利诞生了……
“哈哈哈哈……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哇……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假的!你让我咬一口!你让我亲一口!”这是席明琇说的全部人话,后面的,不能听,听不懂。反正癫狂了已经,这两个女人。
有那么十来分钟,直到席明琇发疯缺氧,晕厥过去。那紫衣女了才清醒过来,“哎哟!哎哟哎哟!”慌忙将她放回床上,“啧!”弄巧成拙啊弄巧成拙,随即赶忙召了门口的侍女进来,又是一通手忙脚乱地救治。直到日落时分,席明琇再次醒来,这回两个人冷静多了。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互相看,红了眼眶,然后又各自轻声啜泣。但这次哭的时间并不长,那姑娘轻轻按了按席明琇的胳膊,示意她不能再这么情绪激动了,席明琇明白,连忙深呼吸。两人开始正式消除信息差。
“你……是什么时候被召来这里的?”
“我早了,我来这儿足有百八十年了。”那姑娘将一条腿弯架在另一条腿上,抖了抖袖筒,伸出手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没想过家人吗?”席明琇看她的眼睛。
“你说呢?我刚来的时候疯狂想。”她躲开了席明琇的视线,眼睛向下看着。
“我现在也在疯狂地想。”席明琇嘴一撇,又有轻泪从眼角溢出。忍不了一点儿。
“那还是时间不长,我如今……都已经忘了家人长什么样子了。”她转身取了帕子,给席明琇轻轻拭了眼泪。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安钰,但是最一开始来这儿,那家伙耳朵不好,把我名字听成了玄玉,从此我的名字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改了。”
“那家伙?谁?”席明琇直觉这人应该就是徐安钰的最强人脉。
“嘿嘿!有惊喜、有惊喜!”然后转身将帕子放在矮桌上。这就是拒绝说明。
“那,你是几岁到这儿的?”边界感?她懂!
“我?好像是二十三的时候。”
“哎,那你没我大,我再有两个月三十。”
“你!你滚!什么没你大,你来这儿才几天?我来这儿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