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往太残忍了。
残忍到他并不想把那些画面呈现在苏愉面前,她这样心软又胆子小的人,听到了肯定会哭,他之前瞒着不说,是怕她害怕,也怕她哭。
但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已经哭过了。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早已经不重要。
“眼睛都哭肿了。”贺玺看着她已经肿得跟核桃一样高的眼睛,心脏那块小小的缩了下,低声跟她确认,“真的还要听吗?”
苏愉肯定地点头。
贺玺让她先从他身上下来。
他手臂从她腰上环过,抱紧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开口。
“小时候那些事我也记不清了。”正像胡医生说的,贺玺是个很强大的人,即使这一路走来再不堪再黑暗,他也依旧保持了冷静和沉默,即使那些回忆都实实在在变成了伤疤留在他身上。
“就记得你挺可爱的。”贺玺低笑了一声,想起小时候的她,再看看现在的她……她简直就是在等比例长大。
特别是眼睛,一模一样。
她那时候就怕他,总是远远地,怯生生地朝他看,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这样的人,都不配站到她面前。
他们属于两个世界。
苏愉明明已经那么怕他了,还会偷偷买药送给他,会从自己的小罐子里拿糖果,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捡到她丢在窗户上的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苏愉”两个字。
苏愉。
这个名字在他年少时就留下了烙印。
后来她偶尔才回来,青春期的女孩子几乎是一年一个样,每一年他都能认出她,但她早已经不知道他是谁。
她记不记得都不重要。
当时的贺玺生活里只有吃饱活着,在那些压得喘不过气的重量下,才能窥见一丝叫做“苏愉”的月光,他无意识地在每一年她回来时去见到她,哪怕很多时候只是很远看一眼。
这一下就过去了好多年。
苏愉读高中之后,学业繁忙,特别是后面两年,她几乎没有时间再回来,而贺玺也离开了镇子。
那里对他而言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亲缘单薄,本身不寄希望于任何感情,之所以还待着,唯一的原因,竟然只是期待着每年还能见一次苏愉。
贺玺后来在消防队干了几年。
那几年很单调,除了待在队里就是出任务,他用这几年攒了点钱,正想着是不是该继续干下去多攒点,就再次见到了苏愉。
在医院门口。”
“你去医院干什么?”苏愉打断他的话,她紧张地问他。
当时是外婆生病了在住院,外婆是突发的脑梗,人一下子就不清醒了,因为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没办法溶栓,加上年纪大了,只能保守治疗。
于是就回了当地的医院休养。
“救人的时候被钢筋砸了。”贺玺不想说还是回答了苏愉的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苏愉太关注这个。
“砸到哪里了?”苏愉偏偏要追问。
贺玺动了动左边手臂,肩膀那块,他眼神示意了下:“就这。”
顿了顿他又说:“没什么事。”
是没什么事,就是有点骨裂了,当时照了片医生强制让他休息,说暂时不要再出任务了,不然别以为现在只是骨裂,再不注意会更严重。
苏愉握住他的左手,她本来听着有点担心,但她刚握住,贺玺就重重地回握,这力气就是专门让她安心的。
就为了告诉她,他现在早没事了。
苏愉莫名提着的心也落了落。
贺玺继续往下说。
他在医院碰到苏愉,知道她外婆在住院,苏愉和外婆感情很好,她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她。
然后他就听说了苏愉要找人结婚的事。
她外婆情况不好,她想在外婆还清醒的时候看到她结婚。
那天晚上贺玺去了一趟小时候住的地方,那栋两层的小楼房,曾经他并不愿意再回到这里来,但是那一天,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望着房子面前的那棵香樟树,想那个晚上,她在门外看着她时的样子。
贺玺想清楚了。
他想和她结婚。
于是他托人给他连线,见面前一天,他也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他这样的人,天生淡漠,不懂情感,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他会有人喜欢。
更不觉得苏愉会喜欢他。
那天他实际上很紧张,他几乎没说两句话,在苏愉看向他时掩饰地避开视线,而在第二天,他听到她说她答应了。
后面的事苏愉也都知道了。
他当时胳膊都没好完全,复诊时看着自己身上的伤,还是决定离开消防队,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和人合伙开了家店。
离开是为了苏愉,开店是为了苏愉。
想赚更多钱也是为了苏愉。
苏愉心脏一抽一抽的,她埋下头,床单都已经被她眼泪又晕了小小一滩。
贺玺这样沉默寡言的人,他鲜少说这么多话,没有多复杂的修饰,也没有多重的情感的渲染,就听他平平淡淡地在说,苏愉已经感受到那份浓烈的爱意,和贺玺一样,沉默却盛大。
苏愉偷偷擦了下眼泪,探身过来亲他。
苏愉的吻很轻很软,她用脚轻轻去碰,贺玺眉头拧起,重重摸了摸她脑袋,忍着,哑声说:“……不能再继续了。”
苏愉摇摇头,嘴里含糊地抗议,她不听。
贺玺很低地叹了口气。
他侧身,就这一下,埋得又重又深。
这天晚上,苏愉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她脑袋枕在他臂弯,半边脸埋在他颈窝,要亲密地紧贴着他,贺玺手臂也把她箍得很紧,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把她包围,她哭了一天的心也在坚实的臂膀下沉静了下来。
苏愉睡着之前在想,以后的每一天晚上,都要这样在他怀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