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不清楚。”陈兰舒觉得他清楚,他跟瑄妃很是亲近。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家姓?”颂哥儿有些疑惑:“乳母给我讲她入宫就有封号,之后没用过这个姓氏?”
“在你出生那会我来看你时,听尊上讲过。”龚长笙拿出一听就是瞎编的理由,大概是情感上头的热恋期,颂哥儿竟然没再追究下去。
两人坐在一起随意聊天,微风不燥,时光渐缓,陶盆中间长着一株茄子苗,轻微地摆动着,没有那么多真情实感,也没那么多虚伪情谊,仿佛一切都在平淡度过,人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奔波思索。
颂哥儿曾与龚长笙有过一段,少年尚未成熟,接触的人与事就那么多,谁能分清讨好与意有所图呢?故事的结局已然呈现,就算看上去岁月静好,陈兰舒也只能莫名为他感到悲哀,因为这是被封存的记忆,被他的灵魂割舍出去的记忆。
往日种种已成定局,一切都有迹可循。
就算不全回忆出来,陈兰舒也能大抵推测,龚长笙隐瞒了他和颂哥儿是表兄弟这一点,再结合后来他被月天煜废去修为当成质子,其中他并未提及龚长笙,大抵是为此生出了嫌隙。
陈兰舒并不是不能理解颂哥儿,龙阳之好本就少数,不在乎世俗眼光与兄弟相恋更是小众,杼尘和他虽没有血缘伦理,但和一同长大的哥哥没有区别,那种担忧和恐惧感陈兰舒也有过,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
在少年时期,身边的人与经历的事会将你打磨,认知和思维开始成熟构造出真正的自己,就算无可奈何,性情与观念也会被一点点塑造成成人的模样,那段时期身边接触怎样的人,很大可能就会往那个人的身上靠拢,若是仔细来看,陈兰舒少年时期活得十分闭塞,他的眼界太浅薄,见识也不多,杼尘承担了他全部的思绪,他的眼中只能容进一个师兄,杼尘给了他肉眼可见的偏爱。
为什么痛了会哭泣?杼尘教给他正确的情绪,告诉他不好的情绪需要倾诉,受伤了会痛,难过了会哭,都是行为的正当性。
为什么得到好处会开心?因为喜欢,因为能够感受到被爱着,因为能够感受到你的情绪,或许我只是看到你的笑脸,也能由衷地为你感到快乐。
为什么我的心会跳得那么快?
为什么一提到心动与爱恋,我只能想到你的脸?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杼尘一样的,师兄陪伴着他渡过每一次人生关键节点,每一次选择他都能够问心无愧,因为他身后总会有杼尘为他保驾护航,甚至把那一夜强词夺理的诺言遵守了几百年,他任性而为之,说做就做,只有寥寥几次不顾后果,只凭着虚无缥缈的感情豪赌。
七月流火,命途未央,未觉情长,君莫相忘。
记忆碎片停留在这一刻,颂哥儿抿嘴轻笑,龚长笙看着他的侧脸,眉眼间满是温柔与隐瞒,世界发出刺耳的噪音,温柔与和善的世界被恐惧的红色渐渐吞没,幻梦变成一块块破碎的镜面,叮呤咣啷洒了一地残渣。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景,陈兰舒警觉起来环顾四周,脚底下落脚点零零散散,他不清楚是怎样情形,但出不了院子,院外没有任何落脚点,只有无尽的深渊,陈兰舒只得掉头在屋内摸索,摇摇欲坠的房内格外逼真,零散书籍和物什散落下来,世界几乎天崩地裂,陈兰舒扫过一眼,发现在架子上有一处地方发着光。
这地方……
陈兰舒手比脑子快,直接伸手摸了上去,指尖刚刚覆上,脑内轰隆传来一阵撞钟的剧烈响声,直接令他眼前一黑,一片刺痛中,黑暗里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人面容轮廓有些眼熟,那人黑发黑眼,头顶斗笠,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陈兰舒努力睁眼,眯起眼睛试图让自己神识清醒,目光一寸寸挪过去,看清了对面的人。
那竟然是杼尘,黑发蓝瞳的人端坐对面,戴斗笠的人开口:“你可知四微的微是指什么?”
“长微。”杼尘回答了他。
“不,当然不是,”那人否定了,陈兰舒无法移动,那人却将目光移了过来,一股毛骨悚然的窥视感降临,陈兰舒的第六感发出预警,此人不是在看这个方向,而是在看陈兰舒本人。
他伸出手来,手指离陈兰舒的眼球近在咫尺——
“是微生的微。”
幻境破了!
陈兰舒站在濒临破碎的世界里,只有心跳剧烈跳动如擂鼓,这是他最初上身后摸到的书,前些日子依靠这个看见了颂哥儿的记忆。
为什么他会在那里看见杼尘?为什么这个灵魂碎片会在纪空明的棺材里?这本书……到底是什么?陈兰舒觉得他必须回一趟乌蒙镇,理智告诉他找到这本书,有些问题就能有头绪可理。
他听到了一阵短小的哭泣,离他很近,近在咫尺,仿佛贴在他的耳畔,仿佛就在他的体内,幻境逐渐消逝,他又回到了墓林地下的洞窟里,那个哭声还未消失。
这是颂哥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