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看了一眼,就别过头,不愿意再多看,把它往洞里推:“没有吃的了。什么都没有了。你赶紧进去吧。”他害怕戚宁安留在洞口闹出更大的动响,又引来几只鬼魔。两个月无休止的逃亡,换成任何人都会疲倦。
其实芥子袋里还装了几只死鸡,但吃了这顿就没下顿,沈期盘算着再怎么还有十天,得先撑过去再说。
他一番精打细算,一天三顿餐,只需要每餐喂戚宁安几根毛,一块肉,恰好能撑到十日后。
动响逐渐远离耳边,沈期昏昏沉沉地支着脑袋,连日来的疲累拽着他的神识不断地下沉,沉进遍布如蛛丝般酸痛的黑暗中。
他盘腿养息,恍惚中梦见当年的金陵城外湖,芳草兰亭中曲水流觞的场景。
沈期胸无半点墨,其实一向是作不好诗的,但不妨碍参加这种儒雅之士的集会,物色可为他沈府所用的能士。戚宁安却是文官世家出身,做的诗赋......沈期听不懂,不妨碍同门一众叫好。
其实就是些很平常的片段。
没有什么意义的某个瞬间。
沈期只是突然想起那天举着酒杯,阳春三月的桃花瓣被风轻扬,落入他的酒盏中,耳边模模糊糊的是少年们的欢笑。
那个时候,戚宁安举杯高歌了一首什么诗......有侯府的贵女掷来花果,就连绿海棠也会被几个围上来的少年郎逗得咯咯直笑,讲起在风尘间流落的往事。
那样寻常的岁月,是在哪一天结束的呢?
沈期好像忘记了,就像他已经全然忘记当年和戚宁安的嫌隙,但他知道......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一个凡人的半生。
茫茫无际的沙漠遍布坑洼的尸洞,河汉还是从天际线上慢慢攀升。风吹得很凉,在有星光的夜里,连出洞的鬼魔也少了很多。这处大部分魔物已经自相残杀,留下一地断肢。
满天灿烂的星辰,流淌的银河明灭,其上若有天宫。沈期冻得发抖,想起传说里飞升的某位仙士占据了哪个星宫,狠狠地吸了一口鼻涕,仰头盯着北斗七宫,抬手,把戚宁安的脑袋夹进胳肢窝下。
“唔唔。”
“闭嘴。看星星。”沈期说。
“唔唔。”戚宁安趴在他的膝头,枯瘦的长爪在地面挖出扭曲的白痕,不肯抬头,指甲抓挠着坚硬的沙石,发出刺耳的尖响。沈期看着它扭得像条麻花,灰质的眼珠竖起来,定定地看着洞外。
他们俩坐着的地方,只能看见一小块天域。戚宁安不断地朝那个看不见的死角发出低吼,低低——断断续续——的吼声、一道又一道在心口上的抓挠,沈期终于察觉到什么。他松开汗涔涔的掌心,站起身,手握在剑柄上,靴子陷进沙中,他放心不下洞里的人,一步一回望。
一转头,看见了某只正咧着满口白牙的活尸。戚宁安果然尾随他一道出了洞口,沈期一脚把它蹬回去,“不要出来。”
他迅速冲出洞口,翻身跃上沙丘,星光清朗,雪白的沙像蜿蜒伸开的地龙,早被抽皮拔骨,气数已尽。
环视一圈,什么也没有。
也许刚刚是哪口洞爬出了什么新的鬼魔,沈期还是谨慎地在洞口埋下一道符阵。
他画完最后一笔,抬起腰,正打算往回走,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贴近他的后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脚已经脱离了地面。
沈期脑子空白了一瞬间,剑刚出鞘,他却感觉到胸口沉闷,戚宁安的尖叫跟着活尸的利爪一同扑来。沈期低头,只看见一只苍白的手在他的前胸转动,折花还来不及斩断那只手,手的主人又猛地收回去。
浑身血液被魔气侵蚀,翻江倒海般的疼痛,沈期下意识唤“戚宁安!回来!!!”,话说到一半,嗓子就被彻底堵住,说不出话,噗地闷出一大滩鲜血,膝盖磕在硬石上,半边身子陷入沙地。
他还强行从地面撑起脑袋,茫然地瞪大双眼,看见戚宁安从他身后掠出,利爪挥向裹在黑衣袍下的那个人。黑衣人轻松地闪身,戚宁安几次挥爪都扑了个空。
黑衣人甩开衣袍上沈期尚且温热的血,似乎也不解这具活尸为什么突然不听自己操纵。
不要过去。快回来。沈期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强行仰起的脖子慢慢地往下栽。
那边危险,快回来,戚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