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小弱鸡乖乖躲在祖宗的羽翼下就行了,不需要太操心。”血雨纷飞,沈期鼻尖沾惹一抹腥红,这么多年依旧没改掉嘴贫和脾气暴的坏习惯。
他一直笑得不正经,和二十多岁时一模一样,戚宁安总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折花截杀一只又一只扑上来的饿鬼,居然生生在满城的鬼魂中杀出一条出城的血路来。
戚宁安看着沈期冷漠严肃的侧脸,才惊觉岁月还是在身边这个人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沈期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身边这个人的眼神毒厉狠辣,出手必出杀招,打法从来不顾及自己,只要置对方于死地即可。
也没有以往那么爱讥笑了。
嗯,对,就是讥笑。
沈期但凡挑起嘴角,紧接着那张臭嘴里喷出来的绝对是一连串的奚落话。
他现在都是直接皱眉骂。
罢了罢了。不管多少岁,都是烂人一个。戚宁安又从欣赏地瞩目转变为了暗搓搓地腹诽。
红肉白骨堆满大街小巷。
靴履淌过血水,低沉而细微的摩挲声。
戚宁安安静地走,外面的大军还在等他。他想这处饿鬼城发生的异常,想不明白,举着扇子抵住沈期肩膀,扭头问:“我一直想请教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嗯。你问。”
“你怎么知道,在你的时间线上,八十年前,我没收到过同样的信?”
沈期沉默了,半晌后,用晦涩的语气问他:“你不信我吗?”
戚宁安欲言又止,还是用坚定的口吻回:“我信。”
暮鼓敲钟,城府衙依次震荡,街道上的彩灯一盏接着一盏迅速被点燃,整座城池瞬间从地府来到人间,火树银花,各色食物的香气从不同的店铺里传出。
两人面向一长街的血泊,戚宁安才发现天色已晚,太阳就快要落山。
“我们必须找到一处今夜落脚的地方。”戚宁安推测,“这群饿鬼选择在夜间出没,白日实力应该有所削弱。”
满街的饿鬼已经被杀尽,还有些小鬼恐惧被斩杀,躲藏在暗处。整条街道各个店铺彩灯火烛跳跃,商品农产一应俱全,热闹繁华的集市却没有一个人,透露出无比诡异的不寻常。
“这里的东西别吃。”沈期挑翻一家小铺的蒸米糕,米糕落地的瞬间,很快腐朽发霉生蛆。
两个人寻了一间铺面,拼好木门,戚宁安靠在墙上,问沈期:“先前没找到机会,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吗?”
沈期靠着大门,轻声喘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
戚宁安指了指房梁,笑着说:“隔墙有耳,给我讲些笑话听就可以了。”
沈期挑了些不重要的趣事讲。
“......”
“哈哈哈我知道,你当时是不是......”戚宁安居然说得有来有回,“你一向是这样的人。”
沈期神色一愣,叱咤:“你从哪里听来的?”
戚宁安还是乐呵呵地笑:“你别管,我从信里看来的。”
“信,什么信?”
戚宁安把怀里的信轴甩到沈期面前:“不就是我们两人都有的这封。”
“我什么时候在信里面和你说过这些事情?”
窗外忽然传出一连串的脚步声,戚宁安经过昨晚一事,知道是“大人们”到了,朝沈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互相依偎着,戚宁安有时会提起这几年和沈期一起去打仗的趣事。因为对于一百多岁的沈期而言,这些南朝的旧事都太远了,他已经忘记曾经发生过的兴奋的、好玩的、痛苦的、折磨他的事。戚宁安手舞足蹈地说,沈期支着下颌听,就这样来到后半夜。
窗扉毫无预兆地破开。
一个黑袍青年从黑暗中跳进来,衣袖下露出的皮肤,烧毁的肉里隐隐可见流动的血管,五官完全被烧成一团。
“什么人?!”戚宁安顾不上疑问,黑袍青年已经直接朝沈期扑去。
沈期迅速后退,折花剑在手中翻飞,灵气化为火焰,试图逼退红肉人怪,但来人对剑气毫不在意。
幽焰燃烧得更猛烈,黑袍青年整个焚在火中。
黑袍被点燃,兜帽化成灰烬,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大团红肉……
“那个什么大人?”戚宁安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沈期已经脸色白得像裹了层白绢,黑衣青年提剑的攻势并没有随着时间削减。袍子被火烧成碎片,底下露出一副红肉人怪的骨架。
折花和死气沉沉的剑锋相抵。
沈期松开了戚宁安的手,森然看着胸膛上那把剑,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摸上剑柄。
这一剑居然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面前人的实力,沈期也有些看不透,但绝对不在他之下,腿弯瘫软,身体不受控制地闷出一口血。
戚宁安焦急地射箭,红肉人怪收回剑,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你会死吗?”戚宁安才扑过来,扒住沈期衣襟,要扯开看他破了个大洞的胸膛。
“不会。”沈期说完,戚宁安才抖落肩膀。
红肉人鬼没有再归来,戚宁安搂住沈期,被血浇了满怀。
“你先别急,我只是一道魂魄。”沈期一边吐血一边迅速回想,“无名塔被人安插了手脚,这人看我闯进来,特意来的。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再见面。”
戚宁安怀里的人很快化为齑粉,他惊恐地意识到沈期也无法奈何这座城里潜伏着的饿鬼,“信轴!信轴!我要问那边,这些到底是什么?!”一摸兜,什么都没有。
“糟了!”
青年半身是血,呆坐到天明,一把拉开门,疯狂地往元称称两人的居处跑,冲到门口,元称称在里面问:“是戚小将军吗?”语气也相当着急。
“是我。”戚宁安赶紧凑过去,门缝下渡出来一卷信轴,他揣回怀中。
元称称和师妹对视一眼,有些话她们不能说得太直白。在这城里,头上时刻悬着无数只眼睛。
“你被骗了。”元称称说。
戚宁安安静地站在门外。
“信纸那头的人是骗你的。”元称称赶忙又道,她已经感受到那股阴寒的气息在逼近,瑟瑟发抖:“你不要信这封信,就算他自称是你的朋友!给你写信的人根本就不是沈将军!”
戚宁安轻呼一口气,小声回:“我知道。”
但元称称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镇在原地。
“我死得冤屈,也有一些恶念,能感受到信纸上的气息,那是很浓烈的死气,连我都害怕。”元称称说。
另一个小姑娘突然豁了出去,贴在门口说:“那道气息,就在城内。你想想从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饿鬼......”
门后的声音突然哑了,戚宁安敲门板,里面不应,半晌后,元称称小心爬到门后,低声说:“你先走吧。”
他恍若丢魂地在“寂静无人”的城池中游荡,饿鬼,饿死的人,得罪过的人,他忽然想起来前些年发生过的一桩旧事。
当年的大.饥.荒,南朝举国上下饿殍无数,如果这些人里面有人对南朝的统治者心生了怨恨呢?
戚宁安浑身震悚,一定要告诉未来的沈期,把这座城池里的事情都详细交代清楚,不是为了方便他们日后来救自己,而是为了告诉他们,这只饿鬼的目标——
从来都不是什么戚宁安!
是沈期啊!!!是谢尘钰!!!或者还有谢余!!!!!
这是他们去北魏的路上招惹来的怪物!
戚宁安赶忙落笔写道:
【我没拦住那只鬼!它从城里出去了!!!让太子殿下赶紧跑!!!它冲着他去的——】
这些“大人们”绝对不会老实待在饿鬼城中,饿鬼的仇人不在这里,它们一定会出去的!而他没有能力替外面正在征战的几人摆平这道坎。逃命!!!可是又能往哪里逃呢?!!!
不对,不对,有第三个人在看着,如果被它发现了,大概会选择提前动手。
但是他发现信纸突然在飞速地浮现出字迹,他的口吻,他的笔法,不是沈期在那边和他对话,是有潜伏在暗中的某个人,替他写完了这封信。
第三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信的顺序是打乱的,他不知道沈期最先看到的信息是哪一个。
也不知道沈期和谢尘钰会选择相信哪一句话。
【我往深处走了三十里,马就不行了......这座城里的人最开始并没有注意我......在沙漠里的好几天已经快迫近我辟谷的极限。】
那个人到底在胡诌些什么?!!
戚宁安简直要抓狂!
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戚宁安疯狂地捏紧信轴,掐出一手心的汗。
这卷信轴来自八十年后,那么那个人要对付的其实不是南朝,也根本不在意戚宁安一个小将。他要下手的可能是沈期,甚至......谢尘钰......谢余。
他是要把他们骗到从前的长川来,诱杀,或者......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