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园。
千亩池塘里都是些线点,衰败的枯荷,腐烂的根茎又被雨砸进池里。
红漆的三角小亭就悬在残荷中央,小园里静悄悄,谢余抬手,接过枣塔碟子,一个人入了小院。
偌大的园子此刻只有谢余和母亲。
亭子里坐着个人,只是披了层薄衣套在外面,苍白的手掬住雨水。
“母亲。”谢余把碟子搁在桌上,轻轻蹲下来,捏住老夫人的指尖,仰头笑容亲切。
“母亲,你想念金陵的秋吗?我记得你曾说和父亲初识时,正在郊外野湖里泛舟。”
谢余轻轻道:“等到三月三,我带你回江南。我们再去河畔转转,好吗?”
老夫人从荷池上收回视线,转向桌案那一碟点心。谢余拿起一块,捧到她面前。
“我听他们说,母亲中午胃口不佳。”
老夫人只是咬了一小口点心,食屑纷纷落下,大半个滚落到地面,黏在谢余鞋履前。
谢余目光黑漆漆地注视着糕点。
“不打紧,我再为你拿一块。”
“谢余。”
老夫人突然开口,“我老了,吃不下那么硬的糕点。你叫人给我端碗粥来。”
凉风吹过河面,老夫人捂嘴,开始猛烈地咳嗽。一声比一声沙哑,连带半个身体都在颤抖。
“母亲,你怎么会老?”
谢余不紧不慢捏住老夫人的手腕,依旧笑容恬淡,“我天天用修为喂着你这具身骨,不会有事的。”
谢余摸了摸老妪那满头的白发。
老夫人一把拍开谢余的手,手背的皮肤松弛,里面仿佛只有骨头,没有肉。
“孽子!”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老呢?”老夫人顿了顿,“我已经活到一百三、一百四?你.......为什么不放我去死?”
谢余温柔地替老夫人擦净唇角的糕点碎屑:“母亲,我带你回南朝。”
老夫人上了年纪,人老视线昏花,耳力也下降得利害,只听见模糊的字眼。
她吃力站起身:“舟安,你说什么?”
“没什么,母亲。”谢余搀住母亲,亲切托起她胳膊,“我带你回房 。”
雨水打在残荷的枯梗上,又折断了几片棕黄。
母子两个在雨里依偎。
御花园的荷池旁。
帝王坐在一块翘石,拢了拢玄黑的大氅,把鱼食丢进池塘,冷眼旁观这些锦鲤争相夺食。太监们候在一边,江拂西不让他们撑伞,没人敢贸然上前。
“陛下。”阮冰轮一身银胄,刚从练兵场退下来,纵马直抵皇宫。
“阮将军,你来了。”江拂西拍干净手,“随便坐。”说着撩袍在石亭中坐下。
阮冰轮把长枪交给侍卫,眉头一拧:“陛下,长川前线传报,封印松动,恐怕......”
江拂西摆摆手:“朕知道。”
阮冰轮正襟危坐,不安道:“陛下,这个时段令我调师回京,不是明智之举。”
江拂西一边磕杏仁一边摆手,虚空指了几下:“朕也是无奈啊!阮爱卿,朕只能靠你了。你可猜透仙门心里的主意,他们巴不得朕死在长川!”
阮冰轮皱眉:“陛下,这种话胡说不得。”
江拂西想到些往事,一把攥住阮冰轮的护臂,低声喃喃:“胡说???你忘了南朝怎么亡的国?!南皇、南皇,如果不是因为长川,怎么会垮?!”
“何况长川一役后,仙门势力大受削减。他们八十年前能够忍受北魏建朝,现在还能忍吗?不孤山现在只剩新一辈弟子十数人,这就是仙门的前车之鉴!稀云渡、傀偶班若再坐以待毙,任由王权发展,恐怕自己也会成为下一个灭门的宗派。他们坐不住了!”
“阮将军,你懂朕的意思吧?”江拂西抽出腰间长剑,“他们要杀了朕。”
阮冰轮陡然收紧小臂:“陛下,现在不是和仙门互相猜忌的时候。长川封印松动,不管是北魏还是仙门,都必须合力镇压。不然,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
江拂西坐回石凳,虚空劈了几剑:“我知道,但我不想死。”
阮冰轮喉头一动,单膝跪下欲行礼:“臣遵旨。”
一只鹰隼从皇宫高空飞来,阮冰轮和江拂西均是目光一暗。阮冰轮伸臂接住这只鹰隼,从它腿上取出密报竹筒。
“......”
又反复看了几遍,阮冰轮拇指紧绷,晦暗抬头,把信纸塞到江拂西手中,口吻低沉,“陛下。”
“长安城东,禁卫反叛,打着光复前朝的名号,欲逼宫造反。”
“.......嗯。”
江拂西来没来得及看那封信,脸上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惊慌,抖了几下嘴唇,靠得离阮冰轮更近一些:“领头的是谁?”
“稀云渡。”
“......”
御花园里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帝王和将军在小亭里沉默了良久,直到江拂西率先发出一声轻笑。
江拂西摸了下阮冰轮的肩膀:“阮将军,你别忘了朕和你说过的话。朕也不想,奈何他们一味相逼,既然总要死一方,为什么不是他们去死呢?”
阮冰轮默然:“军队赶回京城还需要至少一旬。”
“徐满坞呢?”
“不日后。”
江拂西走到雨中,手里那柄长剑淬在雨水里,凌风扬起寒冷的剑气。帝王薄唇怒叱:“这群疯子!不可调师,把军队调回长川!”
阮冰轮想到些什么,面色冷峻,顿了下:“可是——”
江拂西:“派遣一批能人异士去提前破了长川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