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门主?”元称称脸涨得通红,反驳的话全憋在肺里,显然也气得不轻。
她把黄灯笼轻轻搁在树枝间。
“我从来没见过稀云渡的修士,更别提和门主你有旧交!我就是我,哪能有什么真假之分!”元称称为这句话感到冒犯,“我就不招待诸位,先睡了。”
元称称踹开门,一头栽进褥子中,下意识摸向空落冰凉的身边,翻个身空看床帷。
她有些委屈地自语:“说什么胡话,我就是自己,还能有假不成。”又拉起被子把头笼住。
元称称想起徐南训今夜不会回来,更加郁郁,嘟囔道:“仙君捉魔捉魔怔了。”
沈如絮揉着发疼的穴位,坐在寂寥无人的院里。
墨色无边,只剩下那一点黄光,温柔地抚着脸颊,沈如絮径自倒酒,仰头灌下,看向灯未照拂之地,虚无丛生。
沈如絮空抓着那些黄光,随着她站起漫步,在眼里飞逝。
“已经过去太久了。皇后娘娘,你在天有灵,就再保佑他这回吧。”沈如絮把酒泼洒到地面。
季念昭捧着戚宁安的来信,一路错身走过明亮的灯廊,直到停在礁石边上小亭边。
“没有。”季念昭尝试解开卷轴上的阵法,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师尊。”
一抹光亮落在卷轴上,划出明暗界限,季念昭骤然回眸。
谢尘钰托起那盏明灯,元称称家新婚晾了些被子,红布潮湿披挂在绿驴车上,公子也从枇杷树后踱步走来。
在光照亮的方寸之间,夜晚流泻的红灯,就像千百条游鱼,流窜在两人四周。
“此番事了结后,我想和你一同去不孤山看一看。”谢尘钰解开那件大麾,披在季念昭肩上。眉眼在灯火中模糊,他一眨也不眨看了季念昭的脸庞好一会儿,轻启齿:“夜深天凉。”
季念昭却别过脸:“你不该把欲念落在我的身上。爱这样的东西太沉重了,我尚且驮负不起自己的命运,又怎么再承受你的?”
夜风微凉。
“父亲当年辞别红尘入山时,把娘亲和阿姐的骨灰全埋在了山门前的梨花树下。我下山之时,那棵树还只是不及腰身高的树苗。想来如今多少年过去,梨树已经花开满冠。”
季念昭笑着用手比划了下高度,“你当年也没有我高,如今我看你还得稍微抬头。”
这一句话出后,两人均是静默无言,目里流出淡淡的惆怅。
“你也算我不孤山所剩无几的弟子了,回山叩拜师门。”季念昭笑意未达眼底,想起了难堪的事情,毕竟曾经盛极一时,提起如今空落的山门总让人难堪,“理所应当的。”
他又说。
“当年我的师弟们还吵嚷着要见一见你这师侄,是该好好去他们坟头烧个香,行个礼,告诉他们,我带你回来了。”
把你从长川里带回来了......
城中各处街巷都有九华门的修士埋布,直到后半夜依旧没有任何讯息传来。姜容犹疑道:“我们白天在城里探查的动静太大,只怕打草惊蛇,凶手说不定已经离开。”
谢尘钰倒不着急,随意坐卧院里小亭,手捧一卷兵书,浑身天然贵胄姿态,摄人心魄。他哪怕不笑,垂眸看书,也勾得守门的女修时不时转头偷窥他一眼。
季念昭摆布白驹扇,摇了摇头:“不着急,凶手之一不是已经被困囿在小院之中。城中排布修士,主要是防徐南训把救兵拉来,他还没出面,我们守株静待即可。”
姜容、沈期双双看向他:“元称称?”
季念昭唇角微笑,摊手:“很奇怪吗?元称称几十年前就命丧饿鬼城,现在有君茶饿鬼模仿顶替她,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姜容推测道:“徐南训现在的这位夫人必定相当熟悉元称称,可以从她十几岁一直模仿姿态,十年如一日,以至于让周遭的居民混淆她是个正常人。”
灯花被剪刀剪落,余烬熄灭。
沈如絮就坐在元称称卧房的侧室,安静地看着窗外明月。
元称称睡眼朦胧,迷糊想起今夜城里会有大事发生,欲辗转翻身,却感觉身上沉重地压着一块物件,动弹不得。
手指慢慢地拽住帷幔,元称称虚睁开一条缝隙,看见垂地长帘后一张青绿的笑脸,脸瞬间吓得煞白。
帷幔并没有被掀开,只是露出一双促狭的眼。那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弯起来笑了下,元称称想掀被起身,身上模糊一大团黑影,看不清脸,什么都看不清,但她知道,那里有个人正趴在自己的腿上。
“呵......”元称称紧抿住嘴,再悄悄抬眼去看帷幔背后那只眼,有人正站在床沿外,隔着薄纱,打量她的动作,元称称将一切都做的极其隐秘,想避开对方的眼睛。
等她再望回刚才的原位,却只看见空洞的一抹光亮,人已经消失不见。
元称称急忙偷望向自己腿间,那团黑色人影也消失不见。
她几乎不敢喘气,距离此地最近的沈如絮赶来也需几个瞬息,而身边人却可一念间取她项上首级。
这种时刻任何动作都有可能让自己送葬了性命。
剪刀......她忽然想起那把绣花剪灯芯的银剪子,今夜睡前因为害怕,被她草草地塞进了枕头下。
元称称慌张地闭着眼睛,面上依旧装出熟睡的模样,她不确定刚才看见的怪象是否依旧待在自己身边,手悄悄地在被子下摸索,一路摸到冰凉的剪刀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