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作,等着她的小阿昭自己跑回来。
“唉。”季念昭径直略过昙夫人空张着的怀抱,目不斜观,沉默地往台阶下走。
吱嘎的脚步响坠入无尽的黑洞间。
向下走才能回到过去,他和娘亲已经没有未来了,昙夫人挡住了这条必经的道途,他只好掠过她。
“阿昭。”女声柔和凄婉地唤着孩子的乳名。
季念昭没回头。
“阿昭。”
那道声音又近了一些,季念昭皱眉回头,看见绯色的衣裙翩然,紧接着昙夫人那张惶惑又湿漉漉的脸。
昙娘没有下楼,手扶着栏杆,轻轻说了声:“阿昭,生辰快乐!”
声音不大,在封闭的塔里却清晰可闻,塔间荡起回响,来自过去的,来自未来的。
季念昭的眼猛然睁大,又强行咬定心神,告诫自己不要挪步。
昙娘蹲下来,捏了一把季念昭的脸,裙摆慢慢散为齑粉,很多的花瓣飘在空中,塔里窗户未开,却被横来的狂风刮散了。
季念昭愣怔昂首,脸侧的冰凉尚存,再睁眼时来路空空,什么都没留下。
那年南朝的冬天,他遇见太子殿下的那个除夕夜,也是季洱的生辰。
那时候的季洱身上单衣,脚下草履,好多日未食,最渴望的却也不过一句“生辰快乐”。
“师尊!”
一双手仔细地拭干泪水,季念昭下意识看向谢尘钰,却被他温热的掌心覆盖双眼。
“我们两人还在原地。”谢尘钰告诉他,“一步也没离开过,你的手我也未曾松开半点。”
“接下来的路程,你不要睁眼。”谢尘钰的胸膛就贴在他后背,一手覆盖他眼,两人十指相扣,缓慢踏上下一层台阶。
“我不会被幻象诱导。”季念昭想了想,还是如实告诉他。
“我知道。”谢尘钰沉稳回应,“你一向清醒,有时我都怀疑你没有心,那样漠然冷情。”
“可是,师尊,你也会痛吧,痛就不要硬撑着了,这段路,我来背你走完。”
季念昭脚心一空,手臂下意识搭上身边人的颈窝,罩袍空空,谢尘钰嘴上说背,双臂一揽却把季念昭抱在怀里。
“这些幻象你可看得见?”季念昭觉着有些不对劲,“你走的太快了,简直.....如履平地。”
谢尘钰箍紧双手,目光与雕梁画栋上的猛鬼们对上,绕过重叠回廊,款步往顶层走。
他还一边平静地向季念昭描述眼前场景:“我被关押在塔的时日里,每秒都在不同的幻象中煎熬。耳边有好多声音在对我说话,哭泣、尖叫、嘲弄,喋喋喑语,一刻也不曾停下。”
“我一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又一刀要割下自己的耳朵,沈如絮把她的心头血喂给了我。”
“出塔的那日,作为答谢的报酬,我把无名塔收归囊中,转赠给了沈如絮。”
季念昭晃神:“她用心头血喂你,必是爱你到了骨子里,你为何要一再磋磨辜负别人的好意。”
“到了。”
季念昭掀开眼帘。
塔的第九层只有一口简陋的棺木,里面是空的,什么人也没装下。
第九层按理应当关押的是无名塔内最凶煞的死魂,每一朵雕花都是一只小鬼,可这里连朵雕花都没有,唯独剩下棺盖上的一方铜镜。
两人围着第九层的小空间转悠一圈,季念昭琢磨道:“奇了怪了,我记得之前明明镇压了很多恶鬼,怎么一只都不剩下?”
谢尘钰看向棺材停靠的那面墙,掌心轻贴墙面,凭空出现一道门。季念昭把棺材周遭探查一圈,只剩下那面铜镜,他拿在手心端详,镜面照向自己时,镜子里空无一人。
他再转向对准谢尘钰,谢尘钰的脸出现在了铜镜中。
“师尊?”谢尘钰已经推开了门,刺目的光亮瞬间倾灌而入。
“我叫你马上滚出我的宅院?听不懂人话吗?现在,立刻,滚!”清冷自持的声音还夹杂着怒意,“你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
另一道声音在劝架:“夫君,他们是......?”
“徐南训,你脸皮害不害臊?”沈如絮轻巧倚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一对小夫妻:“我管你是不是再婚,这是我九华门名下要护的地方,你要有骨气,就不要留在这座城。”
“你!”青年声音更大,显然恼羞成怒,一剑试图跃过沈期,直刺向沈如絮。
但青年还没跨过沈期身侧,就被折花抵住,沈期一把薅住他衣领,阴沉着脸道:“你敢伤她一分,试一试我沈家人的血性?”
“夫君!你放开他啊啊啊!”青年的妻子急忙扑向纠缠的几人,掐住沈期胳膊,尖叫道:
“我们俩人在这座城,只是因为我是西陵峡人,又身体不好,不适合远行。不是有意要得罪各位仙君的!饶我夫君一命,别伤了他!!!”
季念昭从幻境里刚脱离,虚扶住姜容的肩,定睛看着哄闹的几人。
姜容在一旁淡定介绍道:“方才你们进入幻境的功夫,我们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闹事的民宅周围转转。这位是沈如絮第四任丈夫,徐氏南字辈的弟子。”他指了指红眼要砍人的青年。
“另一位是徐南训的新婚妻子。”
季念昭煞有介事地观望面前的闹剧,须臾莞尔一笑:“我看那个小夫人,瞧着像一位熟人。你去问问,她是不是叫元称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