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霖睁眼,四周一遍漆黑,窗外隐隐听见戏班子锣鼓悠扬,夜深人静。
“曹彬。”他嗓子略干,揉揉眉心。
脚边一团玲珑纤细的黑影激灵起身,发出轻柔婉转的轻呼:“大人醒了?”
黑暗中,月华穿窗落下,映在少女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璀璨闪耀,宛如天上星辰。
江南女子特有的暖糯甜嗓在耳边轻挠:“曹大人正在水榭待客。”
李逸霖一举掀开毯子,长腿落地。
屠画锦连忙上前点灯,回眸一笑:“已经亥时了,大人可要回房歇息?”
少女莲步轻移,游离于十彩琉璃盏之间,房内一片片点亮,照亮雕梁画栋的内饰。
她的侧脸娇美立体,杏脸柳眉,莲蕊轻薄,露濯蕣姿,乌黑的发髻在温暖的灯光下,渡上微微一层金光。
“你是谁。”李逸霖闭眼养神,一股寒气袭卷满屋温光。
“回大人,巡抚府轮值,奴婢替两位哥哥来伺候大人。”
屠画锦欠身,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李逸霖吐出两个字:“出去。”
“大人。”屠画锦不敢相信,李逸霖竟然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把她赶走。
她屈身上前哄道:“大人,您刚醒,喝完醒酒茶回回神吧。”说罢起身去拿。
“出去。”
冷冷二字在房间再度响起,桌上炽烈的烛焰闪了一下。
房内空气顿时变得逼仄,屠画锦心头一紧,若她再不走,怕不仅仅是被赶这么简单了。
不怪刘管家事先警告,没事别去大人面前显眼,免得讨巧不成反被撵。
屠画锦起身,朝那高大身影行礼:“奴婢为大人准备了香茗、手巾还有醒酒汤,大人慢用,奴婢先告退了。”
大红酸枝木雕圆桌上准备了手帕、金盆、香粉、茗茶等醒酒良器。光擦脸的香巾,就备了四种不同颜色花纹。
李逸霖视若无睹。
屠画锦悻悻退出来,叹了一口气。李逸霖果然如传闻一般,是高山之雪,云间之月,可望不可及。
他防备之心过重,想到取得信任绝非易事,得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屠画锦退下后,曹斌冒着火气冲进花厅,嚷嚷:“大人,我瞅了一天了,那个姓田的一直缩着不出现。”
李逸霖站若笔挺悬松,立于书案之上,负手看卷,腰细腿长。
今日李逸霖正式上任,作为江南二把手的田同辉,白日推脱身子不适,没去城门迎接,晚上也不出席接风宴,完全不给新巡抚面子。
城里百姓都在议论纷纷:丹陵城最大的两位大人撕破脸了?以后官场可有的好看了。
李逸霖翻了一页,淡然处之。
曹斌急了:“大人,我们是来立功的,不是来把脸给这帮读书人踩的。只要您一句话,我立刻把人逮来,就是闹到朝廷咱也占理。”
“教了你多少次,要处变不惊。”李逸霖骨节分明的长指翻过一页,“田同辉一心入阁,牢里关着的那几个子侄是绊脚石。所以只能来我们这虚张声势,维护族老的面子。”
曹斌瞪大铜铃似的眼睛:“您的意思是,田同辉不打算保了?既然不保,干脆杀了算了。”
“住嘴。”李逸霖沉眸,“只要那几个人活着,田氏内部会不断向他施压,你说田同辉是救还是不救。”
曹斌不服气:“行,让他们自己闹去,我们在一旁看戏。”
李逸霖抬眼:“营里都准备好了?明日起我要整肃全军。”
曹彬干劲十足:“早准备好了,张总兵、各大营司都听话着呢,还是打仗的人亲。”
李逸霖不言。
曹斌想起什么,低声喜滋滋道:“次辅大人来消息说宫里都打理好了,叫您珍惜这次机会,一举立下大功,他有办法让您入阁。”
“知道了。”李逸霖淡淡回了一句。
——
虽然接近李逸霖未果,屠画锦的日常差事一点马虎不得。
最近巡抚府采买的金银线纯度不行,她特意请了假亲自去南门采买。
一早,她换上素装急匆匆走出后门。
“阿锦姐姐大早上的上哪去,我捎你一程呗。”
屠画锦被热情叫住,一看是车把式小詹。
一个月前,李逸霖突然宣布回府,刘管家着急忙慌地订了二十车物资分给各房领用。
小詹不识字,幸得屠画锦领东西时,帮他也理了一理,发现老板竟错把木鞍错当成金鞍发了过来。
小詹吓得额头冒汗,幸亏旁人多看了一眼,否则糊里糊涂摁了手印,便是赶十辈子车也堵不上这个窟窿。
从此小詹亲切喊屠画锦作姐姐,拍着胸脯说只要他在,府里的车子随便她坐。
屠画锦笑着摆摆手:“我是婢女,又不是千金小姐,出门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就是去趟南门而已,走几步就到了。”
“哈哈,你这叫有福不会享。我还要去接人,先走了。”小詹大笑两声,嘚儿一声驾着马车出了巷子。
“去吧。”屠画锦挥手送别。
屠画锦顺着大路走到香纱河边,远远看到一群家丁守桥口围了一圈栅栏,一个一个放行,百姓排着长长队伍抱怨连天。
屠画锦问身旁的婆婆:“婆婆,请问桥上为何堵着这么多人,我记得这座桥以前没守卫,人人可以过来着。”
婆婆哀叹一声:“别提了,布政使把这座桥卖给了张举人,以后谁想过桥就得交十文。”
“十文?”屠画锦吃惊,田同辉居然连百姓手里的三瓜两枣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