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画锦系紧下巴上的丝绳,端正宽大的帽檐,拂袖而去。
走出茶馆,街头人声鼎沸,车辕络绎不绝。
沿街饭馆商铺宾客盈门、货郎头戴花环当街叫卖迎春花,垂髫小童们追着皮球嬉闹,还有赤发碧眼的红毛番大赞丹陵好风光。
屠画锦冷看眼前一切,疾步向前,繁华街景退到身后。
巡抚府建在丹陵的香纱河中段,独占一条朱雀大街,汇集全城灵气精华。
府邸四面围墙一百五十多丈,露台甬道气势堪比京城三司衙门。每十米设一哨兵,铜墙铁壁令人生畏。
屠画锦经人通传,见到了巡抚府刘管家。
进入管事房后,屠画锦款款入内,隔着白纱悄摸打探了一番。
不愧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巡抚府的管家房居然精致豪华不输城里的富商。
房间置了整套大红酸枝家具,精雕细琢美不胜收。墙上挂着江南名人书画,花几上官窑青瓷插着盛开的玉兰,八宝香炉青烟缭绕,馨香沁鼻。
进门左拐穿过珠帘后,她看见一个六十左右的老头穿着宝蓝绸缎正在伏案盘账,立刻上前行礼。
“小女屠画锦拜见刘大人,恳请大人收留。”屠画锦袅袅福身,一声娇软甜糯的江南口音自朦胧白纱中发出。
刘管家带着金丝眼镜,低头拨弄算盘珠子:“抬起头来。”
“是。”
白色纬纱下的倩影轻抖,纤指一勾,丝带散开,纬帽缓缓取下,微微一笑,花容绽放。
刘管家不经意抬头,突然一顿,扶了下金丝眼镜。
自己在府里当了二十年管家,这姑娘仙姿清雅、灵气逼人,当真叫人眼前一亮。
前不久刚说自己这儿缺个织女,锦署李姐拍着胸脯说包她身上,可没说送个这么漂亮的啊。
少女头顶一对双鬟髻,嫩玉生光,脱尘出俗,幽花未艳。一身粗布荆裙未掩倾城之色,尤其是一双雨雾迷蒙的杏核大眼,娇柔似水,欲说还休。
刘管家招手:“名帖拿过来。”
“是。”屠画锦双手递上,仪态端庄大方。
刘管家怼眼镜仔细查看了少女的名帖。
屠画锦,十八岁,癸巳年四月廿二生。
官造织匠出身,十四岁入锦署当织匠,技艺出众,履获嘉奖。
大盛匠籍民户自有一套谱系名帖,户籍人事清晰可查。
刘管家核对无误,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巡抚府的人了,要用心当差,知道吗。”
“是。”屠画锦小鹿般眼神清澈晶亮,掩住内心激动,温声细语参拜:“奴婢谨记大人教诲。”
终于进巡抚府了,屠画锦内心雀跃。
她潜伏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几乎无人知晓,她小时候是江南头号锦庄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家财万贯。
布政使田同辉为了强占她家钱财,苛捐杂税勒索压榨,逼的她家走投无路。
娘亲作为东家,无奈之下,去时任巡抚方大人那告了一状,暂时治住了田同辉。
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年,屠画锦八岁时,方大人深陷谋反冤案,田同辉乘机报复污蔑她家参与谋逆,将她全家抄家问罪。
幸而娘亲的至交好友将她从牢里买出来,收她为徒,倾囊相授织锦技艺。
从此她从师傅姓,改名叫屠画锦,进了锦署成了一名官造织女,全家却冤死狱中。
十年间,复仇的火焰在她心中从未熄灭。
直到近些年,她送走师傅,一人了无牵挂后开始谋划复仇。
她潜心蛰伏等待时机。
直到李逸霖的到来,她终于看到了复仇的曙光:她要利用新巡抚替全家报仇。
听闻巡抚府缺一名织女,她立刻买通锦署管事李嬷嬷,将自己送了进来。
从此屠画锦在绣房领了一个织女的差事。
因为她长的漂亮又为人和气,经常做些精美的锦囊、扇面送给府里上下,她很快跟内外打成一片。
日子不快不慢过了一个月。
她日夜盼着李逸霖回府,谁知李逸霖没盼来,先听闻惊天噩耗:田同辉要升官了。
这几日,府里人都在传,梅阁老不满李逸霖出任新巡抚,正在极力推举田同辉入阁。
正巧有个阁老要退下来,最快半年之内,田同辉便要调任京城、飞升内阁了。
屠画锦咬牙,心底积压的怒火熊熊燃烧。
田同辉害我家破人亡,我却要眼睁睁看他官越做越大、享尽荣华富贵?
一旦他调离江南,便是穷尽一生力气也爬不过层层森严梯阶,只能任他逍遥法外。
半年,上天留给她的时间仅仅只有半年。
屠画锦在床上辗转反侧、竭虑难眠。
——
一日,屠画锦自府外领蚕丝归来,忽见一队气宇轩昂的马车停在门口,警觉躲到一边。
马车队足足有二十辆,箱奁满满,站满一条街道。路过老百姓目光跟吸住了似的,看得目不转睛。
毕竟实在太显眼了,想不看都难。
不日,府里开始打扫内外彻底清扫,更换鲜花绿植、家私器用。
因为李逸霖稳住了灾情,要回丹陵正式上任了。
是日,晴空万里,春柳吐芽,正是春和景明好时光。
丹陵城外,各级官员严正以待,亲自出城迎接巡抚大人。
屠画锦随着满院奴仆穿戴整齐,站在巡抚府院内恭迎。
她天不亮便起来集合,空着肚子连续站了几个时辰,饿的头昏眼花,努力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