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他每次都和你说这么多,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弟了!”
“越亲近的人,有些话越难说出口嘛。”
周锦玉一抬头,正对上沈幸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回避的目光,赶忙摆了摆手,笑嘻嘻道:
“沈公子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家中亲眷其实都知道,怀玉是我们幼时收养的孩子。”
说着又不满的嚷嚷道:
“收养又如何,他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我看那群嘴碎的家伙就是羡慕嫉妒,我们怀玉就是金贵的小公主命。”
解观枢笑着,垂眸抿了一口茶,也不由自主想起周锦玉曾同她说起的那个秋夜。
周氏在各地建立济慈院后,会常常派弟子前去查看情况,以防有人借着收养孩童的名义贪财行恶。
秋末,冬日未至,但冷意早已有了些苗头,尤其到了夜间更是寒风刺骨,冻得人生疼。
那时周氏长公子周锦弦的身体还算康健,周锦麟便带着尚且年幼的妹妹借着历练的名义出城游玩,跟随长兄在建立于冬湖的济慈院核对今年的赡钱和缺少的东西。
等检查完出来,早已是深夜,几人返回客栈休息,刚走到门口,就见周锦玉似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哎呀”一声。
她几步跑到客栈大门旁安置客人们坐骑的棚子下,蹲在地上轻轻拂开一个“小草堆”上的枯叶,惊讶地转头喊道:
“大哥,二哥!这有个小孩子呢!”
走在后面的周锦弦一愣,随即快步走上前去。
那棚子旁的草堆里当真缩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幼童,衣着破败,双眼紧闭,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正将自己埋在干草中,大约是想借此取暖。
他俯身去探孩子的脉搏,还未摸到就先触手一片滚烫,面色一凝:
“似乎是发烧了,外面这般冷,先带回屋中吧。”
说着便动手解自己的短毛披风。
一旁的周锦麟早就率先将自己的解下,两步上前将那孩子裹了起来:
“兄长的身子这些天刚好些,别再受寒了,我来吧。”
三人忙把这孩子带回房中取暖,又请来大夫,好生忙活了两日,才叫这孩子恢复了点生气。
周锦玉主动请缨,乐颠颠地跑去给孩童买了套舒服的衣衫,等周锦麟替他梳洗干净后递了过去。
洗去脏污,众人这才看出这是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孩子,因为过于瘦小,显得脑袋有几分非正常的大,一双眼睛倒是格外懵懂明亮,身上有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痕,一看便是人为,只是时间太长,外翻的皮肉早就长成一片,便作一道道不规则的疤,尚且不太能流利的说话。
周锦弦派人去打听,才知他父母早逝,借住于亲族家中,但那户人家似乎很是不喜他,邻居常能听见他们对这孩子动辄打骂,路都走不稳的年纪便要帮家里做工,个子都还没灶台高便要摇摇晃晃地帮忙烧水添柴,总饿着肚子,也没什么好衣服穿。
听说孩子不见了,那户人家也无动于衷,只说一切听命,若是他冻死在了外面,也是天意所谓。
“原是被亲人抛弃的孩子,”周锦弦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忍:
“看他这般小的年纪,就已是满身伤痕,就算送回去……想来也不会被好好对待,将他也送去济慈院吧,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然而领命的弟子去而复返,说原是新任宗帝刚继位,时局动荡,各地的济慈院都收留了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其实多日前就已经住满了,只是强撑着又收留了些,到如今实在是没有人手照看了。
那孩子似乎是在一群人的沉默不语中明白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小的额头磕在地板上,小声的念叨着:
“……我……干活……回家。”
周锦玉赶紧把他拉起来,自己也没有多大,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来,还故作老成道:
“哎呀,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下跪呢!”
那孩子只是眨了眨茫然的眼睛。
他尚不知自己经历的一切名为苦难,只是敏锐的感受到了方才救助自己的人似乎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棘手,便小声地说着想回家。
寒风凛冽,从未关严的窗缝中钻入屋中,周锦弦压着声音轻咳几声。
周锦麟连忙上前关窗,又将屋中的碳火拨了拨,热气带着火光窜了出来,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低下头,自己年幼的妹妹紧紧靠在身边,看看那个孩子,又看看窗外呼啸的冷风,轻轻垫起脚在他耳侧小声道:
“哥哥……我们收留他吧。”
“——我……我可以用母亲给我的私房钱养他!”
周锦麟被她的话逗笑,又看向一旁的周锦弦。
后者也轻笑着点了点头:
“若他愿意,周氏又不差这一口饭钱。”
温暖的马车上,周锦玉抓着那孩子小小的手,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你既然答应了跟我们回去——那就得有个新名字!有了新名字,就当把从前的事都丢在冬湖了吧!”
一旁的周锦麟正就着烛火查看弟子们送来的文册,闻此抬起头笑道:
“这取名字可是有讲究的,妹妹如此肯定,是早就有了想法?”
“那当然!”周锦玉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眉眼弯弯,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比比画画: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凡俗空空过,怀玉不怀伤’。正好,我有个‘玉’字,你也该有个‘玉’字。”
“就叫——‘周怀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