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皱起眉,凝神静气,灵海聚炁,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搭上其中一条金线,那丝线在黑暗中隐隐绰绰,穿过那庞大身躯的顶端。
只是触碰间轻微的晃动,前方的罹鬼却似受到极大的刺痛般吼叫起来,用力摇晃着开始更猛烈的挣扎,又在解观枢猛然攥住那根线后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哀嚎,扭动的躯体有一瞬间的呆滞。
而他们要的就是这一刻。
凌云与虞言微早已飞身而上,一左一右斩开微微愣神的触手,沈幸瞬息间便从他们身后窜出,速度极快,只留下一道虚渺的影子。
他沿着倒地的触手飞速而上,抬脚踩在正挥舞着,离罹鬼的本体最近的一只触手,借力猛然跃起,于空中缓缓侧身,手中赤红的刀身划过锋利的寒光,带着森然的冷意一晃而过。
下一刻,沈幸稳稳抓紧长刀,随着惯性猛然坠下,刀光乍闪,竟生生将那罹鬼扭动的肉身劈开一半。
有紫色的暗芒一闪而过。
“鬼石!”虞言微眼神好,下意识喊出了声:“在左边!”
凌云已瞬息间飞身跃上,伸手就去抓。
就在此时,那罹鬼轰然倒地的身躯涌动,几只触手迅速生长,向她的背后抓去。
解观枢目光一凛,抬手再次抓住一条金线,猛然一扯,那触手便抽搐着失了方向,凌云借此飞快侧身避开,一把抓住了那颗并不算大的心脏。
“我拿到了!”
周锦麟却神色一惊,腕下用力震断那些蠕动的触手,提起枪快步冲来:“小心——!”
只是瞬息间,那罹鬼感受到了威胁,嘶吼着疯狂扫撞着触手,被短暂劈开的躯壳开始飞速愈合,本体外的皮肤明明坚硬无比,皮肤之下却是如泥浆沼泽般蠕动的活肉,诡异而柔软,只是一眨眼便吞没了凌云的一只脚。后者试图借力挣开,竟如站在海浪小舟之上无处使力。
虞言微挥剑便要冲上前,又被触手纠缠着挡住:
“师兄师姐!快出来——!”
凌云一咬牙,干脆不管脚下,手中用力欲拔出那颗埋在活肉中的鬼石——只要拔出来,便能解决一切。偏偏那罹鬼连同她的手一并死死吸入活肉间,根本无从下力。
“抓紧。”
耳旁一声冷音,不待凌云侧眸,就感到身后忽有一股巨力猛的击来,竟生生将她震向外去!她瞬间回头,就见沈幸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挥出,用的是借力打力之法,身躯被活肉瞬间吞没大半。
罹鬼的活肉带着浓重的死气铺面压来,几乎扼住沈幸的呼吸,手中的长刀被吞没,腕间几近失去力气,但他依旧没有松手。
周锦麟已赶来,挥枪插入那裂缝之中,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被震出大半身体的凌云,将她向外拉去。
千钧一发,解观枢迅速凝炁,凌空抓住交错纵横的丝线中唯一的一根赤线,猛然一扯!那红线贯穿着罹鬼的命门,在解观枢手下几乎要断裂,巨大的刺痛撞向它的躯体,罹鬼哀嚎一声,方才迅速愈合的躯体再次被周锦麟借此撕开!
凌云趁机竭力一拉,那鬼石在瞬间被拽出活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伴随着亡前刺耳的尖叫,巨大的罹鬼轰然倒地,飞溅起尘土和杂草无数,撞断了一片小树。
那巨大身躯如烟尘般开始缓缓消散。
解观枢指尖一松,下一刻,凌乱反噬的灵炁骤然撞向大脑,尖锐的刺痛扎入识海,法相消散,使她瞬间跪倒在地,一口血喷在地上。
眼前漆黑一片,又缓慢寻回微弱的光亮,唯有耳畔的嗡鸣声未绝。
“小神官!”
虞言微两步奔来,搀住解观枢的胳膊,一眼便看见她溅在衣袍上的暗红色血迹。
“你你你,你没事吧!”虞言微惊慌失措,看上去就差把人抬着冲下山一路奔回沧海观求救了,哭丧着脸抬起头大喊:“我靠师姐!!你那瓶百灵散呢!救救啊呜呜呜。”
凌云以剑撑地微微咳着,被他吵的脑瓜子疼,闻此只摸索着侧头去寻口袋。
就在这时,树林深处忽然飞射来一只充满灵力的羽箭,直直撞飞她掌心本就虚握的鬼石。
还有埋伏!?
周锦麟瞬间正色,拔起长枪挡在众人之前。
那石头落地滚了几圈,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侧边摸来想去捡,被一柄擦着他手背钉在地上的长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惊恐抬眸,就见月色下,沈幸缓步而来,弯腰捡起鬼石,抬手拔出长刀。血色染上他半边脸颊,连同原本洁白的衣袍也被血浸染,灰色的眼眸望来,如同黑夜中索命的罗刹。
凌云瞬间拔剑,语气极冷:“不想死就出来。”
树林深处簌簌两声,几个人影缓缓走出。
解观枢抹去唇角的血,惯常的微笑依旧浮于唇边,看上去不疾不徐,只是温声道:
“原来是李氏弟子,沧海观倒是许久未曾拜访了。”
为首的是个衣着华丽,眼尾上挑的少女,闻此倒是愣了一下,而后毫不在乎的笑了笑:
“神官大人这话说的,先到先得,这鬼石,如何也该我们两组一人一半。”
虞言微一脸莫名其妙,他可不像旁人那般文邹邹,立马炸了:
“什么鬼!我们费尽心机杀了的罹凭什么要带你们分。还有,我们方才九死一生,你们既在场为何无动于衷?现在我们打完了知道来伸手要了,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大鼻涕到嘴知道甩了,你要不要脸哇你!我是你爹妈吗还得奶你这一大家子的!”
对面几个少年被这一串攻击震惊到面部扭曲,其中一人拖着长音夸张道:
“难怪半云长境被逐出百家集会,这就是你们的礼节?你可知这位是谁?!这位可是李氏族长李鹤林的亲外甥女!让你们孝敬是看得起你们——!”
虞言微猛的一撸袖子,被凌云用力扯住不让他像个炮仗一样窜出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我还是李鹤林他爹呢!我管你是谁!敢来招惹小爷,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就当自己是山大王了,有本事站我们脸上要饭,你有本事来单挑啊!”
“落魄边城来的果然上不得台面,”另一个年轻少女面露几分轻蔑:
“你有什么好傲气的,不过是仗着旁边的几个大族弟子罢了,一个名声比鬼还臭的鬼见愁,一个连神剑都没拔出来过的废——”
“——住口!”周锦麟厉声打断,手中长枪闪着森然寒光:
“李师妹的队友,就是这般毫无教养之人吗。”
沈幸对这些闲言碎语并无什么感觉,但听到末句还是皱起眉来,下意识看向身侧的解观枢。
他总觉得后者的面色似有一瞬间的苍白,但那道情绪消失得太快,沈幸没能捕捉到,只看见她唇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平静,就像是未曾听见一般。
无人知晓之处,解观枢轻轻搭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收紧,但她天然便知晓如何扮演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官],只是面不改色地淡笑着,熟练地压下涌动的心绪,并不言语。
她认识为首的女孩——李鹤林的外甥女,李明娇,她这一系与李氏主族关系不算多近,但她的母亲是李氏家主李鹤林的亲妹妹。
据说这位李夫人年幼时曾救过李鹤林一命,故而地位很高,坐拥财宝无数。她膝下的独女李明娇自然也是如掌上明珠一般娇惯着长大。解观枢尚在沧海观学习,未曾外出游历时就已听闻过这位李小姐的“威名”。
但在她的印象中,李明娇虽跋扈肆意,但并非全然毫无礼数、心地恶毒之人——能舍命救兄的女子养大的孩子,如何也不该是个坏心眼的。
“行了,”为首的李明娇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随意地摆了摆手,扬起头,上挑的眼尾在俯视般的姿态下显得更加高傲:
“这鬼石本就有我们的一份,既然你们听不懂人话——本小姐未尝不能教教你们——何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