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这个在半夜擅闯别人寝室被擒拿住的人哀嚎出声:“虞珵——放开我。”
虞珵:“……”
虞珵倏地松开了手,然而看着眼前这个转过身来的家伙,虞珵张嘴又闭上,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没忍住,他喷出口气:“你吃饱了撑的吧,大半夜不睡觉堵在这儿扮鬼吓人?”
庄冉抱歉:“白天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所以才赌在这里的。”
虞珵:“……”
虞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快被磨得没脾气了,他语气淡淡,向里走去:
“反正没得商量。”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庄冉跟上虞珵。
“你除了那事儿还能是什么——好了,停,”虞珵说到这儿突然刹住脚步,他转过身拦住庄冉,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语气里有些无奈,“我要去沐浴。”
庄冉愣了愣,他眼神越过虞珵往里扫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着虞珵走到了卧室里间又一扇门处。
木门已经被虞珵拉开一半,虞珵这会儿手抵在门框上已经把无奈浮上了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庄冉。
庄冉:“……哼哼。”
庄冉尴尬地笑了两声,面色不经意泛起了点微红,往后退了半步。
“唰——”一声。
浴堂门被虞珵关上了。
门外没来得及走开的家伙还愣愣地站在原地,而门内——
池上氤氲的雾气缭绕了整个浴堂,虞珵往前走到衣桁旁,才褪下一件罩衫,又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
一日的疲倦感觉都被蒸腾开了。
“感觉”却只持续到出浴,虞珵拉开门扇:“……”
便见某个赶不走的家伙还赖在他床榻边的木地板上。
庄冉见人出来小声埋怨:“你大姑娘呢,这么久才出来,我都快睡着了。”
虞珵:“……”
虞珵累了。
重重叹了口气,虞珵走到床榻边坐下,又拉起木地板上的人示意他坐到床上来,斟酌再三,虞珵开了口:“……白天的话我可能没讲明白。”
虞珵看向庄冉。
“首先,至少在你面前,我不愿去想不管是我到庐溪镇、我和你的认识,还是……”虞珵说到这儿顿了下,他眼神往旁边闪了闪,“还是你和谭文卿的认识,这其中有多少人为的手笔?我现在不知道,查不出。”
庄冉没说话,他克制地吸了口气微低下头去,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
虞珵不忍心,他别过头去:“……就算,我就算假设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你不能知道……谭文卿知道了这一切,他会不会有点别的想法,因为——”
庄冉:“……嗯。”
庄冉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他侧头看向虞珵,很轻地回应了他一声。
“因为……”虞珵的声音颤了颤,他也回过头来看庄冉,“陈家遗孤的身份于他们那边没有于我这边益处来得大,但同样的,弊处在我这边也更大,你明白吗……庄冉。”
“……”
虞珵一箩筐把话全倒了出来,而庄冉依旧没说话。
虞珵吐出口气,想开口说声“抱歉”,然而就在他张嘴时,庄冉先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开口:“……对不起。”
叫虞珵一愣。
只一瞬,庄冉说完便颤抖着把手放下,他把头低下,不再去看虞珵。
虞珵从来没有从庄冉嘴里听过那么淡又那么沙哑的嗓音,他转过头去,见庄冉慢慢开始浑身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而庄冉不自觉将放在地上的腿蜷起到床榻上,又微微弯下腰,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上翻以手腕处抵着眉眼,只是那往常干净的眉眼如今紧皱着,盛满了黑夜中显得格外剔透的泪水。
庄冉……哭了。
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抽噎,哭得一点声响没有。
而虞珵的心却猛地一颤,他抬起的手方伸到一半,便听那压抑自己情绪良久的人终于再次开了口,虞珵恍惚地盯着庄冉上下微微起伏的背,听他道:
“……对不起虞珵,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这回却是虞珵一句话说不出了。
夜深人静的寝室内,虞珵把庄冉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知道我没有顾全大局,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很天真,我也知道我可能……会连累了你,对不起,但、但我真的控制不住就会去想,忍不住去想,不停不停地想,脑子里怎么都挥之不去……虞珵,我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朝夕相处很久的朋友突然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那声音太轻了,想来情绪崩溃的庄冉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最后说了什么,但不代表虞珵没有听清,也不代表庄冉不这么想,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虞珵觉得庄冉大概是想问他:如果今天把谭文卿换成祁莘,他会怎么做?
祁莘吗?
虞珵想了想,又见庄冉在说完话后情绪似乎稳定了点,他便下意识地想要把庄冉拥入怀中,却是直到感受到怀中人突然僵住的身体,虞珵才发现他真的这么做了。
刚想要把人松开,而虞珵却又见庄冉在僵了僵后又把自己的手伸到他的背后,握紧了虞珵的衣衫,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靠得更近了。
烛灯下,虞珵哑然片刻,他试探性地将手抚到了庄冉的脖颈处,庄冉没有回避,虞珵才又小心翼翼地轻拍了拍他的背,随后他想:“……凭什么那一堆破事要让我眼前这人碰上?”
虞珵的心早也跟着庄冉的一起,碎了满地了。
晦暗里虞珵的眼神看不分明,而他也仿佛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个他曾经在庄冉生辰夜里坐在河边时想过的梦,似乎已经被磕破一角了。
这不是虞珵想要给庄冉看的。
给不了的梦就像是虞珵面对多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到这儿虞珵又回想起方才那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朝夕相处很久的朋友突然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样子,你会怎么做?”
其实虞珵很想告诉庄冉,大概对于他来说,该把这个“如果”去掉了,大概今天无论是他还是祁莘,都早已不是对方原来认识的样子了。
原来是什么样?
原来……
大概是两个游遍五湖四海的少年郎,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吧。
只是现在困在一纸棋局里,老天谁都不放过。
以至于磨平了棱角,褪下了旧容——
你不知道我再次见到他时,有多难以置信。
虞珵想对庄冉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长大。
可是他没有舍得出口。
虞珵感受着庄冉的体温,最终也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背,放开他:“……去吧。”
风雨翻天覆地,旧友分道扬镳。
大概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渗透到骨子里的潮湿是堙灭不掉的,即便日后雨过天晴,即便旧友重逢聚首,那年力不从心的懊悔,依旧会在心里扎根一辈子。
所以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便……去吧。
去看看那个粗茶淡饭日子里给你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他还是他,我替你高兴。
他不在了,我给你兜着。
……
后两人拿定主意仍在谭府寿辰宴当日见面——
这一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一来寿辰当日人多眼杂,谭文卿就算有心下手也不方便,二来谭府贺宴不在外边,罗长峰不会派人紧盯谭文卿。
但同样的,罗长峰不派人紧盯谭文卿,大概率他那日也不会离开谭文卿左右,所以得找到一个能让谭文卿回自己内院的理由,离开罗长峰的视线——想必内院这边,隐蔽性还是能够保障的。
总归到那日虞珵不该露面,他把庄冉放在谭文卿内院不离开便好,这样情况一有什么不对劲,他也可以立马出现。
“对了,还有个事儿——”
庄冉最后站在门口拒绝了虞珵护送回房的提议,临走前他又想起了昨夜的事。
“白天本来想说的,后来一搅和给忘了,就是跟你提过昨夜碰见的人,我答应他的。”
“嗯?”
“你能帮我找个人吗?”
“谁?”
“他叫——温邱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