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随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燕过迟,”卫渊冷冷地盯住眼前那张脸,“还是说,我应该叫你风随影?”
“啊呀……”方才还柔软无害的眼神里涌起一丝玩味地笑意,“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别叫我师父,”卫渊感到一阵反胃,“我卫渊区区庸碌之辈,可教不出你这样好身手的徒弟。”
“呵呵,师父过谦了。”
随影干脆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两手交叠,将脸枕在手臂上,“师父莫不是看见了我掌心的划痕?”他指的是当时在机关堂,为浇灭长明灯时用发簪划破的手心长痕,“可我从一进屋就已经刻意藏好了角度,师父应当是见不着我的掌心吧?”
卫渊冷哼,“猜你的身份又何须依靠这种浅薄的证据。”
随影笑眯眯的,神情与燕过迟别无二致。“愿闻其详。”卫渊瞥了眼那略显轻佻的表情,配合着随影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风晚来用「星奔川骛诀」的后四诀杀了祝天成,并要以此嫁祸于我,说来简单,其实不然。因为假如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祝天成死在了星缈山庄的剑诀之下,并将矛头指向我,那我若要自保,大不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从来都未曾学过那后四诀。止戈堂高手云集,想要验证我话里的真假也不难。所以,发现剑痕端倪一事的人,不能太早,也不能太多。因此,为了掌控这个节奏,引我入局,其中必然需要有一个起到承接作用的人。”
卫渊目光看向天花板,声音低缓。“当时,高霆的出现打乱了现场勘察的节奏。他行事乖张,又对星缈敌意很深,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他。不过那厮有勇无谋,蠢钝如猪,想也不会是设局之人。”
随影轻笑出声,卫渊骂起瞧不上的人,言辞向来尖酸刻薄。“然后呢?”他像是在听事不关己的故事,催促道。
“祝流莺放出丰厚的报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亦是那追名逐利之人。彼时我的武学止步不前已许久,急需突破,风晚来便是看准了我的这个弱点,才设的圈套。可他已销声匿迹十载,凭何知晓我的窘境?想来那承接之人必定就在我的身侧才是。
“我与燕过迟,不,是与你的第一次正面交手,在祝天成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晚上。玉音阁从来低调,隐世于江湖已逾百年,你打着千里潮平燕过迟的名号登场,我本就有所怀疑。那夜,我故意说起九霄笛是玉音阁老为亡妻所造,实则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清楚九霄笛的来历,而你却解释说什么「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卫渊冷笑道:“莫非我卫渊还有言出法随的本事?”
随影挑了挑眉,“师父既然从那时便怀疑我,往后又为何不拒绝与我同行呢?”
“说来惭愧,我那时只是怀疑你燕过迟的身份有假,并未把你往幕后凶手上去想。武林大会上各怀鬼胎的人有很多,我也不屑于去揭发一个与我无关之人的身份。那夜交手的后半程,忽然蹿出的黑衣人应当就是风晚来吧。我去追他并与之交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箫声,并被那箫声引诱着入了魇,想必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可师父听到的不是箫声吗?”
“笛与箫本就同为竹子所造,通过改变笛膜、指法以及吹奏方式,让笛子的音色趋于柔和,从而接近箫声,对于精通音律的你来说,并不难吧。我是外行,又在与风晚来交战,乍听那有七八分像箫声的曲调,会认错也很正常。”
随影不置可否,卫渊又说:“我在你明来暗往的引导下,一步步沿着风晚来的预期行事。因为找不到真正的凶手,风晚来猜到我定然要创造一个凶手出来——他实在太了解我了。只要等高霆被扣上杀死祝天成元凶的帽子,再找机会推翻这个结论,那高霆就成了那个勇敢揭发真相却反遭陷害的忠良之徒;而我则是为了掩盖杀人真相而不惜再犯下多起命案的卑劣小人。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那机关堂里。”
随影的神色放柔和了些,他轻声道:“机关堂内的机关设计神鬼莫测,与你同往自然是担心你有所不敌。”
那言辞真切诚恳,但卫渊却并不买账,“你会有如此好心?怕不是担心我死在了你们的计划之前吧。哈,也是……”他讥讽地笑笑,“换作是我来寻仇,也定然不会让所恨之人轻易死在某个寻常巷弄。得看着他们一点点死在万众瞩目之下,那才叫称心快意,不是吗?”
“能让师父这样痛恨的人,怕是不多。”
“不巧,你可以算进一个。”
随影眯了眯眼睛,指尖抚过卫渊的脸侧。卫渊扭过头不愿看他,那只冰凉的手却掰着他的下颌强行扭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卫渊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终于,他问道:“我从未亏欠过你,你如此这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指尖在他的下颌处游走,像毒蛇吐信。
“是啊,我要什么呢……”随影抚过卫渊微启的双唇,拇指略一用力,揉进那湿热的口腔内。温暖的包裹感带来某种让他颤栗的欢愉,有一瞬间,他几欲将身下那冷血之人揉碎捣烂。
他抬起视线,越过窗棂望向天边的孤星。他想要的,大概是让那颗孤独的星辰陨落在他的掌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