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长地喟叹。

“这一定是美梦，是美梦……”

他震颤着，欢愉地挣扎着，一直到力竭。

混乱渐渐褪去，让人能看清，其实吕裳不过是在细微地抽搐。

桃娇懒洋洋地靠坐着，手里把玩着吕裳的记忆。

羽鸢拉起紫色的外袍，心有余悸地轻拍胸口：“好可怕，有一种差点就回不来了的感觉。”

桃娇笑道：“胆子真小，我什么时候失过手？”

羽鸢还是感到不安，他膝行到桃娇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记忆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桃娇张合着手指，把那团记忆搓圆捏扁：“唔……形容不出来，宗主教我的时候就说，人类的□□是有局限的，能体会到的东西很少，如果不是我用灵力将这记忆包裹，我们连它的形状都看不到。

那里不止有记忆，那里有好多东西，数也数不清，比这里拥挤很多。”

羽鸢入迷地听着，既担心又向往。

直到暮尘歌在阳台唤道：“别想那么认真，一认真，可就真容易回不来了。”

二人先后叫了一声宗主，走向门外。

微冷的风摇晃着暮尘歌的衣袖，他周身都是甜味，不像羽鸢小时候吃的甜叶菊熬出来的糖，是一种只存在于鼻尖与幻想中的，可遇不可求的甜。

“那个世界是概念的世界，就像大海，只有皇帝的船队能自如其中，你们的道行就像两叶扁舟，很容易迷失。”暮尘歌用烟枪指了一下羽鸢，“你最近懈怠了吧。”

羽鸢脸颊一红，上前去给暮尘歌扶烟枪。

桃娇就地坐下，靠在暮尘歌腿上：“还是宗主好，我们要是在其他宗门，说不定这辈子都没法触及到那个世界，更不用说操控他人的记忆。”

羽鸢跟着点点头。

桃娇握紧那团记忆：“只有天才有资格走到最后，庸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与之比肩，那算什么修仙。”

暮尘歌的手轻轻抚着桃娇的头发：“让你们在渺小的时候就窥见那些过分宏大的事物，未必是好事。”

“是好事！”桃娇抬起头，“我就算未来消失在那个世界里，也绝不后悔过去的决定。”

一种柔和的表情出现在暮尘歌的脸上，转瞬又消失不见。

“好了，说说那大理寺卿的记忆里都有什么吧——要不是雪子衣的人手不够，也不用来翻一个凡人的脑子，这事儿得算在他头上。”

桃娇静了片刻，道：“他的记忆中没有多少国师冀衡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小皇帝谨慎还是冀衡谨慎。

那些被用于战场的魔族‘黑兵’的存在不知怎么的泄露到民间去了，于是民间兴起了崇拜那些魔族的‘杀神教’，他们相信那些黑兵是‘杀神’的座下之兵。

此事已经上报给皇帝，但皇帝未置可否，也未叫人彻查是谁走漏风声。

不知是不是杀神教的带动作用，其他各种民间信仰也开始活跃起来，比如信奉觳觫妈祖的渔民举行了两场社火游行，拜火教众集会自焚，信奉米肉姑娘的痴人当街布施等等......皇帝不表态，他这做臣子的可是忧心得紧。”

听者在他的话停下来时就随意道：“魔族黑兵依靠夜半窗往返于两界，而夜半窗那东西稀罕得很，小皇帝不可能没事儿就把他们叫出来练练兵，这消息多半是小皇帝自己派人放出去的。

既然如此，那杀神教估计也和小皇帝脱不开关系，但如果他只是想发展杀神教，就应该严厉打压其他宗教，可他偏偏又放任其他民间宗教的活跃......各路思潮太多对皇帝没有好处，所以这很可能是冀衡的意思。”

羽鸢忽然小声问道：“为什么活跃的都不是正神啊？”

觳觫妈祖是妈祖在部分民间俗化成的新神格，不同于正神妈祖端庄慈祥救苦救难的形象，觳觫妈祖似乎代表了海洋变幻莫测令人生畏的那部分，形象十分亵渎。

拜火教信奉的也非祝融或灶神，而是“傩神”，其信徒神出鬼没，满身烧伤，似乎坚信能用自己的痛苦换来所求之物。

虽然都是凡人的情感寄托，但这些神确实邪得没边儿了。

修仙者还是太大惊小怪，和某些凡人相比，他们合欢宗简直就是朵小白花儿。暮尘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排列整合：

黑兵几乎同时出现在南北两国，并且有人在支持得到黑兵的人篡位称帝。

若不是蓝玉斋和暮尘歌正好阻止了镇北王篡位，南国现在也应该和北国一样，兴起信奉魔族的杀神教。

多年之前，混血的魔族就鸠占鹊巢，成为了伐戗首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茶已经微冷，暮尘歌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然间，似有一根针连着线，将这一切缝合串联。

混血魔族在伐戗招来了巨大的妖怪莽古，乌骨和暮苍水说，那莽古就是伐戗人世世代代信仰的狼神。

魔族难道掌握了某种方法，能将凡人虚无缥缈的信仰，变成真实？

激化南北两国的战争并不只是为了人类的尸体，而是加剧矛盾，让为战争所苦的百姓将信仰无限投向能带来胜利的“杀神”。

他们在收集凡人的信仰，他们想要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