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办案，无关人员迅速撤离！”

北国每年入春，都要乍暖还寒乍寒还暖，乍来乍去把全国上下乍得感上风寒才行。

今日上午分明还温暖得可以脱下狐裘，下午就下了雨，这时候的雨下得比雪还骇人，不多时就在路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衙役在云鹤楼大门口停下，肃杀的队伍冲散了寻欢作乐的气氛，穿着白色短袄的鸨母要迎上来说话，却被冷心冷面的衙役拦住。

一人撑起伞，马车上的人才走下来。

“大人，就是这里。”

那是个精瘦的，眉间略带郁气的男人，身着黑色官袍，比那撑伞的人高了不止一头，导致撑伞的人不得不高抬手臂。

他扫过被衙役拦住的鸨母，又闻到楼内传来的轻浮香气，皱了皱眉：“腌臜不堪。”

“这......青楼都是这样的，大人莫怪，已经派人进去清场了。”

这时里面跑来一个衙役，汇报道：“大人，老板在里面。”

他轻一颔首，向着楼里去，楼中的嫖客已经被清走，只剩下一些姑娘被衙役集中看管着，面色各有各的不愿。

楼中温暖，甜腻轻浮的香气直往人脑袋里钻，引诱着人忘记一切，沉迷声色。

他每走一步，皮靴都在地板上踩出毫不温柔的声响，似乎是在敲打这个虚伪的温柔乡。

“官府查案，他不主动出来？”

这位大人看着要把他引上楼的衙役，面上的不悦似乎是加重了，那衙役十分为难地“这......”了半天，最终这位大人先一句“算了”，饶这衙役一回。

他怕麻烦，亲自上去找那楼中老板也无妨，等下见了人，自会把脾气撒在审问的过程中。

两个低眉顺眼的美人温和地笑着，让他十分不适，她们拉开门，只让大人进去，便合上了门。

这位大人一时没有注意到，因屋内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面容白皙俊秀，一手揽着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暗紫色宽大外袍，一手却掐着右边微鼓的口口凑在另一个男人脸颊边。

另外一个少年生得一双猫儿圆眼，赤着，皮肤白里透粉，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

“哎呀，是官老爷呢。”

左边的少年笑。

“老爷叫什么名字？”

“大理寺少卿吕裳，前来查案。”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香气，明明是陌生的，却让人联想到源初，让人联想到归宿。

少年拿着一支毛笔，在同伴身上扫过。

“是哪两个字？老爷来写给我们好不好？”

吕裳一张总是看着不喜之物似的脸竟浮上渴望，尽管他已经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到二人面前，却仍十分可爱可怜地尽力掩盖表情的变化。

虽说要吕裳写下名字来，他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毛笔，吕裳将自己的五指插进指缝间，这大理寺少卿如被关了十几年的囚犯见到了倾城美人般急切下流。

窗外又下起了雨。

暮尘歌疏懒地坐在阳台的竹藤椅上，依旧烧着百年不变的烟草，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顺着瓦片沟壑滴落成珠串。

青紫色的烟随意飘散，在雨幕夜色中消失。

在屋内高低错落的乐曲中，他泡了一壶好茶。

茶香很浓烈吧，吕裳贪婪地呼吸那些香气，腐烂的叶子塞满他的身体，把一个正直的官员，填成满腹的败絮。

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桃娇艳丽的脸，在渴望的催促之下，眨眼都是误事。

猫儿眼里含着笑意，像两面对立而放的镜子，不知谁的身影在谁之中。

门扉传来一声短促的吭声，有点像蓝玉斋。

烟雾交汇，在黑色的背景上缓缓画出蓝玉斋脊柱中间的沟壑，向下流淌至一半，被溶化的山似的白衣隐去。

争抢来的食物似乎总是更好吃一点儿，桃娇就十分享受和羽鸢争抢的过程，可惜这位后辈实在好惹，直接让出了独享权。

大理寺卿的皮肤也很白，北国每年有六个月的漫长冬季，他的白皙是不见天日的结果，身材虽高大，脱去衣物，看着确实比蓝玉斋还瘦上一些，也不知他终年都被什么绊住心头。

桃娇的手指抚上他一团乱麻的思绪，从那点开始，一切缥缈的与真实的都翻腾起来，缓慢而坚定地，一点点搅合在一起，糅成一团。

“蓝公子……你，是谁……”

他快意地出汗，好像很多年没有这么肆无忌惮过了，他甚至都想笑出来，可他已经忘了怎么笑，他好像什么都忘了，但也根本不想回忆起来。

所有眼睛，唇舌，骨头，与所有床褥，砖墙都最终变成了混沌的白，而后被重新展开，编织，重构。

“对你而言……我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