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首人关上了门。
“原来蓝玉斋是琦朝世子。”
兽首人继续向前划着船,乌骨若有所思:“不知日后他是在何种阴差阳错之下走上修仙之途的。”
琦朝末年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权力的交替在所难免,蓝玉斋固然无辜,可天下无辜之人乌骨看得实在太多,相比之下,有金马银马做玩具,日后还走上了修仙之途的蓝玉斋,算不上可怜透顶。
木船来到了另一扇木门前。
“蓝玉斋,第二幕。”
“小铜钱儿,过来。”
男人个子矮,皮肤黝黑,岔着腿坐在树墩上,抓起脖颈上挂的灰黄掺半的抹布擦汗:“来!”
长大了一些的小王爷应了一声,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到男人跟前站定。
他如今已经不像汤圆了,头发干枯,虽然梳成一束,但还有的地方支楞巴翘的,小脸发黄起皮,颧骨两团血丝,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也不用捂着脸怕人瞧出违和感。
他说自己叫钱勇,但名字哪有外号好记,大家都叫他小铜钱儿。
男人指了指旁边木头上的斧头:“你也七岁了,能干点儿重活了,斧头拿起来,我教你劈柴。”
女人的笑声从二楼传来,二人抬头看去,歌伎打扮的女人一条胳膊搭在窗户上,对楼下说道:“小铜钱儿别听他的,他就是想自己偷懒,七岁小孩儿哪能劈得动柴,再等两年吧!”
男人两条胳膊胀痛,懒得抬起来,就抬了抬下巴代手指人:“傻干肯定干不动,但我教他用的是巧劲儿,他学会了,干点活儿,还能让管事儿的看一看,要不他这跟在楼里吃白饭也没区别,指不定哪天管事儿的就把他赶走了。”
听到这话,小铜钱马上凑到男人身边:“我学!你教教我吧,我学东西可快了!”
男人被他这么一求,忽然起了坏心眼,做出犹豫状不肯教了,急得小铜钱抓耳挠腮,说尽了好话,才让男人站起来指导他劈柴。
巧劲儿也没有多巧,高举斧子,全身用力,小铜钱吭哧吭哧干了半天,第二天全身疼得起不来床。
不过活儿干多了就好了,歌女们闲着没事儿就喜欢靠在窗边看小家伙干活。
周朝贪腐严重,百姓生活艰难,有地方出卖力气,就已经是相对来说的幸运了。
有一天楼里来了个大客户,具体有多大,小铜钱不知道,但老鸨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走路的时候脚下生风,浑身是劲。
那天的晚饭比平时分量多。
第二天小铜钱照例来到院中干活,刚挥了一会儿斧头,顶楼花魁姐姐的窗户就被打开了。
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撑着窗子从楼上一跃而下,吓得小铜钱丢开斧头往后撤去,却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你,你……”
那个男人的身形让小铜钱想起从前皇帝的亲卫,但皮肤看起来又像不用干活的贵族,整个人散发着好闻的甜味。
他将两指搭在小孩脉门上,问道:“小朋友,想不想修仙啊?”
“修……仙?”
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觉得这人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而是激动地追问道:“是,清寒仙尊那样吗?是那种修仙吗?”
男人被他逗得直笑:“对,就是那种修仙,不过我不是清寒仙尊,我叫暮尘歌,你还要不要跟我走?”
小铜钱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于是暮尘歌又给楼里交了一笔钱,抱走了小铜钱,花魁站在门口送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看暮尘歌的眼神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客人啊”变成了“这畜生怎么没被脐带勒死”。
他们上了一座山,暮尘歌给小铜钱想了个名字,叫蓝玉斋,又把蓝玉斋安置在半山腰的院子里,从这里开始的一切,乌骨都很眼熟了。
兽首人继续划船。
第三扇门。
“蓝玉斋,第三幕。”
“广陵经第一卷已经背完了,还请师尊检查。”
这时的蓝玉斋应该有十七八岁,被养得很精细,头发也不糙了,皮肤也不黄了,长相很接近乌骨印象里的蓝玉斋。
最大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这个蓝玉斋有一股少年独有的活泼气质,看上去很精神。
暮尘歌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卷书,靠在椅子上抽烟:“那就背第一章第三段,和第三章第四段吧。”
蓝玉斋流利地背起书来,不一会儿就背完了,暮尘歌听过之后,懒散地纠正:“断句错了,‘人知其神而神,不知不神而所以神也’,意思是如果懂得玄妙力量的原理,就会由此产生意想不到的奇效,而不了解原理,就只会觉得,豁,真神奇。”(注1)
蓝玉斋认真地点点头:“我记下了。”
暮尘歌放下手中的书:“过来坐,明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蓝玉斋走过去,坐在暮尘歌身边,刚张开嘴,暮尘歌就跟他一起说:“什么都行,师尊的礼物从不会让我失望。”
一字不差的默契让蓝玉斋笑出声来,暮尘歌说:“每年都是这句话。”
“师尊也确实没让我失望过啊。”
蓝玉斋笑着细数:“去年是冥河古树木做的琴,前年是凤凰妖丹做的长燃灯,大前年是飞升能者留下的青云飞舟……我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照例留给师尊烦恼吧。”
暮尘歌笑着说:“真是麻烦得没边了。”
蓝玉斋挎住暮尘歌的胳膊,往他身上一靠,这动作一出,乌骨便下意识觉得有些太黏糊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最多同母亲与祖母撒撒娇,同父亲再亲近,也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不会有亲昵的肢体接触。
有爹的人对此有千百种解释,但反正乌骨没爹,他也不清楚,心想修仙者与凡人心境不同,暮尘歌看起来又随性,也许从没有什么师长架子,二人才如此亲近。
第二日是蓝玉斋的生辰,暮尘歌少见地把他带上山,蓝玉斋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十年前,几乎都忘了个干净。
暮尘歌住的屋子和他本人一样,都绕着清甜的烟。
暮尘歌拿出一柄银杆拂尘交给蓝玉斋:“你小的时候说,你想成为清寒仙尊那样的人。”
蓝玉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现在已经知道清寒仙尊是多伟大的人了,这个目标,定得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清寒最初的法器,就是一柄拂尘,他的拂尘是木头的,师尊给你打一把银的,银色更好看一些。”
暮尘歌伸手轻轻触碰蓝玉斋的脸颊,蓝玉斋握住他的手,将脸颊送进他的掌心:“师尊是想告诉我,尽管很难,但只要我努力,一定有机会能成为清寒仙尊那样的人,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