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金陵。
他望着眼前被精细打理过的林间小路,眼神还有些迷茫,毕竟理应走上两三个月的路程,在术法的加持下只用了几天。
修仙。
这就是仙的力量吗?
北国南国的汉人都信神仙,他们说天上有掌管下雨的神仙,有掌管打雷的神仙,有掌管幸运的神仙,有掌管姻缘的神仙。
他是不信这些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仙只吃尽牛羊烧成灰烬的白烟,苍生该死该病的没见少,嫁了赌鬼的好姑娘仍旧数也数不清,而他们伐戗人所信奉的狼神,最少还给了他一双凌厉的眼睛,和强大的身体。
成仙一类的话他也并非没听过,先皇与国师沉迷于此,国师们领钱在被浑浊乌苦的烟笼住的司天台围着巨大的铜炉熬那些药。
林间小路用一种极尽文雅的姿态延伸到一片温泉处,白石垒出不同的烟雾缭绕的水池,与他曾经见过的温泉有些不同,此处并没有硫磺气味,也不闷热,湿漉的空气被吸进身体里,他竟然觉得神清气爽,力气恢复。
蓝玉斋指着温泉:“进去吧,进宗门之前先洗去血腥。”
这位将军身上的重甲已被收缴,单薄的衣物却在身上和那些或愈合或流脓的伤口粘在一起十几天,只在被推上南国皇帝的寿宴之前被泼过几桶冰凉的井水,实在脏乱狼狈。
他于是便往下扒那身衣服,遇到和伤口粘在一起的地方,就要往下硬扯,蓝玉斋拦住他,手指一边在他和血痂长在一起的布料处一掠,反复几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后,蓝玉斋便帮他从这紧裹的血茧里放出来。
身为军人在男人面前赤诚倒是无可厚非,偏偏蓝玉斋与粗犷的士兵差距过大,他竟有些窘迫。
他走入水中,才发现水并不热,将身体浸在其中,觉得极度舒适,疲倦和疼痛似乎都消融在水中。
温凉的水把血污脓水都洗下去,伤口干净地漏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看上去没那么严重可怖了。
收拾干净后,穿上蓝玉斋准备的黑蓝蜀绣新衣,又随他从林间往山上走。
终点是一处很大的院落,修得特别漂亮,只是空无一人。
“今后你便随我在此修行,此处空了多年,缺少什么东西,要记得告诉我。”
他又将两个小玉瓶放在桌上,一一指给他:“这是丹药,你睡前吃一颗,明早醒了吃一颗。这是药膏,涂在伤口上,明日便好了。”
见他点头,蓝玉斋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制作命牌。”
他已经不再是将军了。
“哦……”将军许久未报上大名,“乌骨岱钦,帛日帖赤那。”
“......”什么玩意儿。
蓝玉斋和这个凡人对视片刻,惊讶地这人竟然真起了个莫名其妙的破名。
这人没被先生罚抄过名字吗?
“你用家乡的文字将名字和生辰八字写下来,便于称呼,日后我便叫你乌骨。”
乌骨从善如流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他许久未写过故乡的文字,手又不稳,觉得写得有些难看。
不过蓝玉斋看不出来,他将那张纸收入袖中,便拉开半扇木门,踏出屋外。
他像一阵带上门的穿堂风,乌骨忽地冲过去将门全部打开,却只看见了空荡荡的院落。
南国夜晚的冷风也是温和的。
蓝玉斋……
他究竟是个好心的仙人,还是个别有图谋的恶鬼?
推开合欢宗主峰暮尘歌专属工作地点算天阁的门,一阵混着脂粉与糕点香气的嘈杂声就差点把他顶出去。
“三条!”
“五万。”
“杠!六条。”
下家暮尘歌慷慨激昂地一推牌:“自摸,齐活儿——玉斋来啦,进来坐。”
“......”
蓝玉斋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已经向后迈出的脚。
一张麻将桌边围坐了四个人,坐没坐相的暮尘歌上家是先前在宫里见过的贵妃,下家是一身红衣的暮苍水,对面坐着好久没见的飞阁峰峰主火金砂。
桌上除了牌,还散落几堆荔枝,尤其暮尘歌左手边有个非常碍事的荔枝塔,看着那塔,蓝玉斋忽然明白过来,这几个有钱烧得没处使的人玩牌竟然连碎银子都不拿一粒,这是把荔枝当彩头使呢!
火金砂见了蓝玉斋,像看见救星似的从位子上蹦起来:“蓝公子,你来打吧,我牌运实在不行,再打下去就要上桌跳舞了!”
蓝玉斋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火金砂的卖相,和上次过年时见的那面一样,这人脸色惨白近青,嘴唇乌紫,黑眼圈重得好像从出生起就没睡过觉,脖子以下贴满了治烧伤的符纸膏药,偶尔还有一两处洇出血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复杂的味道,很不吉利。
就算这人脱完了上桌跳舞又有什么好看的?
上次暮尘歌是说合欢宗业务发展不全面,但拓宽到把这癫子都包含进去是不是太矫枉过正了?
火金砂:“......蓝公子您这眼神变化里的侮辱性好像很强啊。”
暮苍水哈哈大笑,从自己爹那捡出一粒荔枝吃:“你可滚吧,手气太差,输得一点儿悬念都没有,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