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讲学先生下课后便带着蓝玉斋来到藏书阁。
“你明天就不用来听学了,我看,我讲的那些,对你来说都是些浅显粗陋的大道理,对你修心并无帮助。”
讲学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带着蓝玉斋在书架之间缓缓穿行,顺手拿下两本书来交予蓝玉斋:“若是修好了残卷,就看看这些书,对你的修行也许有帮助。”
蓝玉斋应着,手里接着的书也缓缓增加,待走到二楼,蓝玉斋忽地出声问:“那是什么书?”
长卷被放在单独的木质展台上,用琉璃罩罩住,讲学先生走到长卷边:“这便是魔族绑架湘觉的目的。”
那魔族前辈的帛书。
讲学先生并不做任何隐瞒,这种坦诚不仅出于他个人对蓝玉斋的信任。
不论修仙者修习什么法术,魔族都将修仙者视为食物,在这种本质的敌对之下,修仙者在面对魔族问题时从来站在一起,哪怕是合欢宗也没有背叛修仙者的理由。
蓝玉斋扫过帛书一眼,随讲学先生继续走:“听闻至今还未破译。”
“魔族与妖族的语言无论是书写还是发音都异于他族,又与其他四界皆不合,没有互通语言者,所以这魔族的语言,便是无人能懂了。”
蓝玉斋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又问:“此前曾听闻一人间诗集……”
下午何冬青来找过蓝玉斋一趟,陪他坐了一会儿,便待不住这么个书味浓重的地方,到他处练剑,随后自己回碧云宗休息了。
蓝玉斋独自从白天坐到黑夜,一直伏案写写画画,打更弟子刚走过,大门一响,暮尘歌拎着两个油纸包就进来了。
“快尝尝,还热呢,油炸小黄鱼,山下买的。”
蓝玉斋依旧伏案未抬头:“嗯。”
暮尘歌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坐到蓝玉斋身边,一边拆油纸包一边看蓝玉斋正写的东西。
装模作样的人类古文字在他眼中融化,被障眼法遮挡的魔族文字像一堆堆扭曲的虫子摊在帛书上。
魔族的语言听起来不太先进,文字也好像没有经过任何优化,那些简陋的笔画像被一个愚笨的孩童拿碳条随意涂鸦出来一般,让人无从猜测其中的意思。
曾有学者研究过魔族文字,认为魔族文字并非象形演化而来,也没什么具体规律,晦涩得像是曾经有一个高高在上的魔族规定“一号鬼画符”代表“苹果”,“二号鬼画符”代表“石头”,然后用武力逼迫其他魔族记住了一样。
这种假说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毕竟魔族的社会结构确实十分原始,本能与武力撑起了整个文明,弱肉强食在他们历史故事中的占比让他们的史书看起来像一本菜谱。
“你这写的够慢的,差不多抄抄得了,反正这帮人也看不懂。”
暮尘歌拿起一条小黄鱼递到蓝玉斋嘴边,蓝玉斋叼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去后道:“此物重要,宗主手中未必没有誊抄,糊弄不得。”
“禁制会解吗。”
“会解,并非高深禁制。”
魔族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羲和宗这种大宗派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于是羲和宗在这卷帛书上只使用了普通的防盗术法。
“师尊,”蓝玉斋停下笔:“为什么茯荼肯教我们魔族的语言,却不肯教我们魔族的文字?”
“魔族文盲多,学会说话就够用了。”
真是话糙理不糙。
蓝玉斋凝视着自己仿制了一半的帛书,他觉得暮尘歌对待此事的态度有点糊弄。
从茯荼与暮尘歌之间的智商差距来看,不可能是茯荼有什么瞒过了暮尘歌的阴谋,应该是暮尘歌联合茯荼一起瞒了他什么事。
也许暮尘歌是能看懂魔族的文字的,他知道这份帛书上写了什么,茯荼愿意和暮尘歌共享情报,但他蓝玉斋没资格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他只要老实做事就够了。
被当枪使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知道暮尘歌嘴上对茯荼从未留情不过明贬暗褒,自己挂着徒弟的名号却是真正的玩物与棋子,每当他因暮尘歌的亲昵将这种隔阂淡忘一点,诸如此类的轻视就会突然跳出来刺他一下。
手中的毛笔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开裂声,蓝玉斋不动声色地减轻力道,伸手沾取翠绿色的颜料。
他在心里悠长地叹道: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无论在哪在谁的眼里都不算什么东西,蓝玉斋啊蓝玉斋,你这条贱命里狗日的事多得很,这点小事何必动怒。
师尊就算了,茯荼那狗畜生是不会好过的。
暮尘歌似乎对徒弟脑内的想法毫无知觉,你一口我一口地喂了一会儿,左手就不老实起来,摸进层层叠叠的白衣里。
“三天没见,应该是有些烦躁了,为师给你摸摸。”
蓝玉斋手上的笔没停,仍在纸上细细描摹,只是将右腿搭在暮尘歌大腿上。
暮尘歌靠着他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玩笑话,蓝玉斋又忽地坐正,把腿收了回去。
还没放稳,暮尘歌手疾眼快一把将它捞了回来:“诶,为师错了。”
他给自己施了个清洁的术法,洗去一身在人间集市里沾染上的烟火气,把桌上的书卷统统扫开,自己坐上桌子。
暮尘歌不喜欢束发,一缕发丝垂落在胸膛上,看起来极为不正派,狭长的双眼含着明目张胆的阴险笑意:“下面你来。”
蓝玉斋被他笑得有点胆寒,虽然暮尘歌把“我要开始给别人找罪受了”写在脸上,但这并没有让他感觉自己对事态有任何掌控力。
两人已经相处几十年,但就如同他仍然猜不出暮尘歌瞒了自己什么一样,他仍然不知道暮尘歌还藏了多少缺德的招数可以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