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只有清寒仙尊一角白袍,那块白布把他的心蒙的严严实实的。
他拜暮尘歌为师,苦练剑法,日夜背书,他在一方院中成长为挺拔的少年,私以为与清寒仙尊虽有天堑万丈,但仍不断靠近。
直到暮尘歌用红绫将他的手腕绑在床柱上。
那夜暮尘歌将少年人心中的师尊翻来覆去地撕碎了,第二天带他走出院落,见到了院落之外真实的宗派,陌生的男女热情地欢迎着他。
他弯腰吐出来,暮尘歌双臂压在他的肩上,在他身后笑得无比开怀:“好徒弟,十年前为师答应你的,今日终于让你看了,如何,我这合欢宗,是不是个好地方?”
一红衣的美艳女子就在池中饮酒,她忽然一伸手,抓住蓝玉斋的脚踝,吓得他匆忙逃窜,却因疼痛与发软的双腿跌倒在几步开外。
暮尘歌走过来,男女弟子们笑作一团,拥过来哄他,抓着他的手触碰他们,好似全然不知他们的方式完全不能让他停止哭泣。
蓝玉斋从未那样痛苦过,包裹他心脏的清寒仙尊的衣角被撕开,留下他破烂的血淋淋的心脏。
“嗯——”
短暂的吃痛声过后,蓝玉斋微微偏头,两缕发丝搭在脸庞上:“师尊不想说就算了。”
暮尘歌在蓝玉斋的脸上抹了一把,留下两条微亮的痕迹:“你说你还练什么怜云功法,直接去采补清寒,不比你现在进步得快多了。”
暮尘歌第一次玩笑他去采补清寒时,也是蓝玉斋第一次与暮尘歌发疯。
是一个寒冷的早春,他打了暮尘歌一巴掌,被暮尘歌收拾一通,丢给弟子们,在春寒料峭的院中度过了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暮尘歌在蓝玉斋不痛不痒的怒骂中美美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端着烟杆,斜倚在门上看院中无法动弹的蓝玉斋。
蓝玉斋的眼中满是血丝,瞪着暮尘歌,一言不发。
“都多大了,怎么还看不清自己,”暮尘歌说,“进了合欢宗的门,这辈子也出不去了,你和那些正人君子唯一的交集,就是爬上他们的床,成为他们的污点。”
他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模糊他衣襟上的金文。
蓝玉斋沙哑地说:“我不想进来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你这样的人做我的师父,是你,骗我的……”
暮尘歌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开心得肩膀颤抖。
“玉斋,我的好徒弟,我骗你什么了,我许你走上仙途,你不是正走着呢吗,三十出头就结丹了,我让你吃喝不愁,你看看你吃穿用度哪一样比他们名门正派差了,屋里燃的香都几十两银子一钱,”
暮尘歌蹲到他身边,把烟嘴放到他唇边:“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己害了自己,怪不得别人,你这辈子只能和为师一起烂在合欢宗里了。”
蓝玉斋闭上眼睛,吮一口烟。
他如今听到什么采补清寒仙尊的话,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不为所动。
暮尘歌笑道:“你打听有的没的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们魔族试图用绑架的方式夺得古籍的做法很不聪明,不知道师尊为什么愿意与茯荼来往。”
“愚笨不总是令人生厌的,也许我和他来往就像有的人喜欢狗一样,享受那种优越感?”暮尘歌的目光在蓝玉斋的皮肤上刮过,“你说呢,玉斋?”
“我不知道,师尊......”蓝玉斋闭上眼睛,他的发髻突然散了,银簪和发冠一起掉落在地面:“师尊......是弟子妄自尊大”
“没关系,原谅你了。”
......
三日之后是羲和宗开宗立派的日子,每过十年,羲和宗就会在这一天宴请仙门百家。
大概是觉得吃饭的时候不看点什么节目实在无聊,两百多年以前,各家达成一致,让自家的优秀弟子在这一天比武切磋,择优十人,给他们进入羲和宗学习的机会。
羲和宗之历史悠久仅次于天枝,中规中矩地发展,不时也因“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于是直到现在也是在仙门百家中出类拔萃,在天枝面前也说得上话的门派。
所以这场比试,对于天枝之外的弟子来说,是个慷慨诱人的机会。
既然羲和宗地位这么高,那被屡次提到的天枝究竟是什么地位呢?
天枝,意为向天生长的树枝。
修仙界十位大能,九名来自天枝,十位飞升神君,九位出自天枝,还有一位曾经在天枝求学。
修仙界第一正人君子,第一化神大能,被称为十万年来修仙界第一天才,五界少女甚至少男的梦中情…………总之,什么正经的不正经的第一都能往他身上碰一下的这么一位仙中豪杰,是天枝掌门大弟子。
简而言之。
天枝:我无敌,你们随意。
然而这样的天枝,也有一个抹不去的败笔。
这个败笔大到会让清寒仙尊皱眉,让世人提到天枝就不得不想起,它是天枝被诟病唯一的由头。
这个大败笔一脚踹开羲和宗大院的门:“你们好啊!!!”
满座皆惊。
暮尘歌刚往院子里迈了一步,少说八道剑气就直冲着他面门而来。
他并不躲避,清风自脸边刮过,蓝玉斋掸开拂尘,白衣飞扬,三招间御敌,化劲,收招,行云流水,步履轻捷,仅凭一杆拂尘消融八道剑意,招式不卑不亢,毫无邪门歪道之风。
座下已有人认出,这正是天枝独创怜云剑法。
八道剑意,正来自羲和宗暗处的护法,他们本想借着“来者不善,我没看清”之由直取暮尘歌项上人头,没想到被旁人轻易化解,只好按下不表,静观其变。
暮尘歌笑呵呵道:“你们不欢迎我倒是无所谓——虽然你们之中王某朱某司徒某等等还欠我楼里姑娘们的账,但今日不是讨钱时——羲和宗的大恩人你们总不能不欢迎吧。”
羲和宗宗主已然遥遥认出蓝玉斋。
那日蓝玉斋走后,他让人去打探蓝玉斋的消息,只可惜查无此人,一位如此气质出尘的修士,竟仿若凭空出现,未曾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羲和宗宗主这几日越听着女儿讲述蓝玉斋如何一柄拂尘击退魔族,如何彬彬有礼借她手臂以借力站起,路上又如何对她体贴照顾,便越发想拉拢蓝玉斋。
毕竟他有足足九分把握蓝玉斋不来自合欢宗。
然后他失策了。
暮尘歌拍拍蓝玉斋的肩:“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唯一一个徒弟,蓝玉斋。”
蓝玉斋身量挺拔,他将拂尘搭在臂弯,恭恭敬敬地行礼。
两个人站在一起,却仿佛中间裂开一道鸿沟,鸿沟里闪出八百道天雷把座下众人劈得外焦里嫩。
羲和宗宗主的小女儿拽了拽父亲的衣角,小声道:“真的是恩公,我都跟你说了……”
羲和宗宗主站起身来,蓝玉斋既然是邪修之徒,那么哪怕是再正人君子,也有九分扮演之嫌,就算因为什么退了八百万步的理由,真是个与他师父相背离的正人君子,他也不敢多沾染。
“道友寻回小女,徐某感激不尽,但既已依照誓言将荣华图交付,宗主又为何出现在此?”
暮尘歌笑道:“实不相瞒,我这徒弟为人好学,求知若渴,我听闻羲和宗每年都接纳十名他宗弟子交流学习,择优而纳之,这活动我以前竟然没听说过,今年第一次知道,我赶紧带着徒弟报名来了。”
羲和宗宗主:“……”
择优而纳之,确实他当时只写了这么一条,毕竟仙门百家里虽说门派之间偶尔有些细微摩擦,但从来也不拉帮结伙,哪家的弟子来都一样。
但谁能想到暮尘歌这个老畜生会闲着没事掺和一脚!他不是一直很有邪修的自知之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