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讲究一个断绝七情六欲,斩去妄念贪嗔,门中弟子性情高洁,严于律己,并时常严于律人。
于是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守着大同小异的戒律的修真界,有那么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宗门。
合欢宗。
最初,仙门百家经常发生摩擦,各种理念碰撞不休,直到靠特殊功法采补他人修为的合欢宗横空出世,那些靠腰部以下提升修为的男女在一夜之间统一了仙门百家的价值观,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大邪宗。
巧的很,第一大邪宗宗主的名字,就叫暮尘歌。
而第一大邪宗合欢宗大弟子出现在羲和宗,自报家门的行为基本相当于。
“这里是官府吗,我是江洋大盗,门口贴的是我的画像,我不干别的,就进来坐着歇一会儿。”
异常嚣张。
但即便蓝玉斋当着羲和宗大部分元老吐字清晰地:全体目光向我集中,我宣布个事儿。
大部分人对此事还是存疑。
第一,此人实在气质出尘,一举一动说是最大门派天枝的弟子也不为过。
第二,合欢宗人行事张扬不羁,特征明显,宗主暮尘歌英俊有余欠揍更有余的脸和贱了吧唧的声音各位甚至称得上熟悉,他的几个有名的手下他们都叫得出名字。
他的风流轶事大大小小,和这个画舫名人那个皇帝宠妃的破事儿传得四海通知,传得最爱嚼舌头的大爷大妈听到他的名字都能像吃了八百年的糟糠米饭一般转移话题,这么多年却一直没传出有徒弟。
第三,合欢宗的人又不需要天地灵气供给修炼,就算他是合欢宗的人,也没理由千里迢迢跟魔族干一仗把羲和宗的女儿找回来吧!
难道因为他善吗?
于是,在蓝玉斋抱着荣华图,于羲和宗山门口对宗主行礼,转身离开后,一个“自称是合欢宗大弟子的”青年的存在,在修仙界慢慢被传开了。
蓝玉斋回到合欢宗时,只听到咿咿呀呀,敲敲打打,一进院内,果然看见自己师尊——让修仙界所不齿又痛恨的第一大邪修暮尘歌——正斜躺在长椅上,支着腿,拄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上老旦呜呜哇哇,不时从盘子里揪葡萄吃。
蓝玉斋走上前去,作揖行礼:“师尊。”
“昂,回来了。”
暮尘歌非常敷衍地吱了一声。
蓝玉斋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动作,并不说话。
暮尘歌继续看戏,他就继续弯着,端着两条胳膊,直到暮尘歌终于妥协地让戏班子停下,坐起身来。
“免礼免礼,我当时离开天枝就是因为懒得行这些破礼节,现在全让你捡起来了。”
蓝玉斋才又笔直地挺起身板,微微低头温顺道:“弟子不敢。”
他将荣华图展开,交予暮尘歌,暮尘歌看到卷内绘了一片绵延的青山秀水,因着历经千年,里面的建筑呈现出明显的时代差异。
那些建筑是先辈之前的住所,里面大概还留着些古籍法器。
“羲和宗出手够阔绰的。”
暮尘歌在其中一处指了指:“这儿,明天就动工,往里送百十来个工匠,尽快造一个五层的楼,放一张三丈的大床,铺最软的褥子。”
他伸手把蓝玉斋的腰搂过来,让徒弟坐在腿上,手直奔他的衣领:“这样玉斋就能肆意横行,想怎么采补为师,就怎么采补……”
蓝玉斋握住暮尘歌的手腕,面色不动:“师尊。”
暮尘歌抬头扫了一眼,见那些唱戏的各个低眉顺眼生怕听到看到些什么,挥手将人散了,等院子里没人,才一层一层地把白色衣物扔到地上,直到温暖的阳光能照到蓝玉斋的一切。
蓝玉斋宛如坐在红木椅上一样端正:“荣华图内的先贤遗物就请师尊清点,此外,进入羲和宗的事还需要师尊帮忙。”
暮尘歌撩起蓝玉斋一绺头发在食指上绕了半圈,发梢自然地弯折出圆滑的弧度,发尾轻扫他的手臂。
“这个好办,玉斋,跟为师说说,茯荼难为你了没有?”
不知是让人不悦的回忆还是暮尘歌进一步的动作让他微微皱眉:“没有,他觉得我的提议很聪明,愿意和我合作。”
“嗯。”
“对于凡间出现魔族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也许不是他父亲的手笔。”
“嗯,还有吗。”
“没有了......师尊,能告诉我,你是如何与魔族相识的吗?”
茯荼,正是掳走羲和宗宗主女儿的魔族“尔宁王”的小儿子。
不错,一人一剑杀入魔族领地的英姿完全是他在羲和宗宗主女儿面前演的一小段戏码,蓝玉斋此行毫无凶险,全是感情、演技和忍耐力。
茯荼与暮尘歌是旧相识,两人臭味相投,酒肉知己,暮尘歌把蓝玉斋带回合欢宗时茯荼就在宗里饮酒。
暮尘歌用化形之术掩去他魔族的面貌,他一手拿着酒杯,遥遥地看那满身灰尘,眼睛发亮的小孩。
茯荼当时说:暮兄,这孩子必然能成一代奸雄。
蓝玉斋鼻间都是茯荼暮尘歌二人身旁弟子身上的脂粉味和她们手里端着的糕点味,他饿得厉害,紧盯着笑盈盈的茯荼,闭着嘴,不说话。
暮尘歌问他:你好像不想做奸雄啊。
蓝玉斋说:我要做,清寒仙尊,那样的人。
清寒,天枝掌门亲传大弟子,芝兰玉树,无双君子。
茯荼笑道:太遗憾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这是哪啊。
他那时确实不知道。
他本是王爷之子。
一朝改朝换代,一把火烧了他早上还往上抹了一把灰的红墙,他的亲人,他的奴仆,他圈养的白狐,一切都烧成了卷曲的焦炭。
老奴带他逃离中原,半路病死,于是他彻底沦为乞丐,在破庙里与癞头野孩子一同避雨。
但他终究和那些孩子不一样。
他窥见过清寒仙尊衣摆,哪怕身在污泥之中,也想着那抹白。
别人偷,他不偷,别人抢,他不抢,他想清寒仙尊那样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竭尽全力地去问人有没有能给他干的活,自然是没有的,但他生的漂亮,不少人见他可怜,给他些过家家似的活干,再赏他口吃的。
他知道那是施舍。
他想,清寒仙尊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接受施舍,他接受了,日后一定要还回去。
两年后,镇中最大的歌楼留下他,让他学着劈柴挑水。
同年,他遇到了暮尘歌。
暮尘歌在花魁房中推开窗,瞥见楼下的蓝玉斋。
他披上衣服翻身下去,一把抓住蓝玉斋的手腕,脉搏的跳动传递至他的手掌。
“小朋友,想不想修仙啊。”
想不想修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