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仅有一瞬。脑中哭号着的,在梦魇里无数次出现的战士骸骨叫他立刻清醒过来。
这短暂的恍神却被倪初久敏锐地捕捉到。年轻的貌美将军觉得这氛围实在太过低沉,他好不容易养得意气风发的狼崽子别叫书院这事儿整郁闷了,于是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他笑眯眯问:“怎么走神?被我迷住了?”
刚好窗外吹来一阵风,将倪初久鬓边一缕青丝撩起,那青丝碎发轻柔划过他翘起的唇角,沾了点橙黄烛光,又染了滴他残留唇上的酒酿。
窦衎被他的笑闪了眼,快速地偏过头去。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浅笑。
他后悔自己喝了酒,只觉脖子和耳朵都热得发烫。
不对!他没喝酒啊!
今日倪初久见他不开心,破天荒允许他小酌几杯,可是他满腹心事根本滴酒未进。而倪初久却不声不响喝了小半壶。
那醉仙居的梨花酿回味悠长、度数也不高。窦衎觉得倪初久的酒量可能不太好,不然为何没喝多少就毫无征兆地开始发酒疯了。
他还真猜对了。
冷面玉容的倪将军其实是个半杯就倒的便宜货,并且对自己喝醉这件事没有任何知觉。常常是一众兄弟刚喝开,将军却已经开始傻笑。好在他酒品不错,副将通常只需要将他抬进帅帐里躺着,过一会儿他就能自己酒醒。
现在有自家弟弟陪着,发酒疯的倪将军稍稍得寸进尺了一下。他做.完.登徒子很是心满意足,竖起耳朵半晌却没听到窦衎的任何回应。
于是倪初久自然将自己代入被兄弟遗弃的孤寡兄长。甚至自顾自在凳子上缩成一团,打算就这么睡上一觉。
可窦衎也是第一次见他喝醉,哪里知道他的习惯。本来想直接扔他在这里,自己回去休息。等了半晌,却见倪初久真的睡着了,这才叫来王伯,两人将镇国将军送卧房歇下了。
*
星河滑落,一夜悄然过去。
窦衎本以为经他这样一闹,书院夫子早就把他记在黑名单里。再画上一副他的肖像,挂在学堂最显眼的地方,上书“东林之耻”。每当学生停驻都捂胸痛批一番,做反面例子告诫众人。更别谈让他继续读书了。
于是乎,第二日一早的回笼觉,他放心大胆地睡过了头。直到王伯急促敲门,他才惊醒。
“世子快醒醒!去学堂要迟到了!”
窦衎眼皮一抖,翻身坐起。此时窗外天已大亮,他脑子浑浑噩噩,目光凝滞在桌上。倪初久给他的那柄折扇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是倪初久去求院长让自己继续读书的吗?
他不敢怠慢,因为下一刻王伯的话像一颗火药弹在他身旁炸响——“还有一炷香时间!”
“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花了半柱香时间拣回四散在房间里的课本。昨晚赌气将它们丢得到处都是,今日却又要一一爱惜收回。
路过马厩的时候,火烧云正和倪初久那只鹰玩闹。皎洁的羽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窦衎惊喜地发现这鹰竟然是一只罕见的雪鸮。
雪鸮别称雪鹰,大漠方圆三十里的蚂蚁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此等神鹰,难怪能和火烧云这类汗血宝马厮混也毫不胆怯。像是能看出小伙伴的急切来,火烧云仰头嘶吼了一声,兴冲冲伸出头朝他奔来。
书院幽静之地原本是不许烈马疾驰的,不过管他呢!他说不定都“榜上有名”了,迟到了才是最惨的。
窦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雪鸮原地盯着远去的身影,半晌,驾轻就熟地朝另一处飞去。
*
窦衎实在是很想一马踏平这破书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书院门口站了两个夫子正巡视,这时候从正门进去,铁定会被抓个正着。
他只好翻身下马,拍拍火烧云的背,让它先回将军府,自己绕路到了侧门。
上辈子,窦衎还当过一年的斥候。北漠那个鬼地方和皇城不同,新兵一入营,不管三七二十一,所有兵种要先轮过一番。一方面是手下人少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大漠危险,万一走失,他们就只能靠自己捡回条命。
实际上,昨日窦衎在去藏书阁之前已经将书院逛了一圈,早已把布局了解的一清二楚。
书院沿河道呈长条状修建,共有三个门,其中侧门进去就是学屋,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就是第一次他们聚集比棋的地方。
如果能从侧门进入,那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学屋去。
窦衎弯腰曲背,用上了草地匍匐的本事,动作行云流水而不失优美。他悄无声息移动到门前,抬头时却一下子愣住——这个门实在是过于狭小,堪堪能钻进一只会缩骨功的猫儿!
窦衎皱眉,他不会缩骨功法,正心焦,洞的后面却飘过一片校服的素青色布料!
巫泊那张娃娃脸出现在那方小洞中,瞪得浑圆的双眼急得像是要冒出三味真火。他甩了甩手,压低了声音嚷嚷:“快!书包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