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弥漫着一种潮湿发霉的气息,秦宝扇四处环视,只见屋子很小,几乎只容得下摆上几件必备的家具。而吾荆的灵堂一摆,整个屋子便更加逼仄了。
她给吾荆上了一炷香。
往前头望,只见吾荆的尸体躺在棺材中,脸被蒙着,但是他的手中,却紧紧地握了一小朵早就蔫了的野花。
花?
那吾老伯虽然看着顽固,但是内心却是个柔软的。秦宝扇说了几句软话,对方眼中竟然依稀有了泪光,他带着秦宝扇到了屋中还能落脚的地方坐下,无奈叹道,“十年未见,最后却只见了一具尸身。”
她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言语,“老伯莫要伤心,吾大哥在宫中这些年,心中很苦,也惦念着您。他是绝对不会想看到您如此的。”
“果真?”
“自然是真的。”秦宝扇定定瞧着他。
“那就好啊。我本以为,他是不记着我了……我养了个儿子,却又像没养这个儿子。”兴许是也想有人倾诉,他便看着门外自说自话了起来,“他早早的就进宫去了,起初倒是有个好前程,可是谁能想到……整整十年,我是同他一面未见。若是他最后还念着我这个父亲哪怕一星半点,我这些年的苦,就算是没有白受。”
“吾大哥常说,他这一辈子,实在有个对不住的人。我想,他一辈子在宫中效力,定是觉得对不住您。”
“……”他愣了片刻,终是潸然泪下,“这孩子,他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是为父不该送你入宫啊。”
秦宝扇听到这,便明了这老伯定是知道什么了。同时,她也被此情此景感染,便安慰道,“老伯,您莫要自责,吾大哥自己,应当也是愿意的。吾大哥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在宫中危机重重,他却也帮了我良多。”然后她侧脸看着桌上另外那一大堆礼品,“这些东西……也是吾大哥朋友送来的?”
“朋友?”那老伯听到这个,讥诮地瞥了那些物什一眼,便是一番恨不得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全扔了的态势,“欺我一个老人家,看不懂宫里头的门道!前一阵子我儿还活着就派人送了许多东西来,我还以为他们是好人。而才不一会,就传来了我儿子的死讯,他们……他们是用银子买我儿的命啊……我儿为他们做事的,此事同他们定脱不了关系!”
秦宝扇大惊失色,为他们做事。
他们。
银十?
银十方才从燕国回来,据说跟燕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在顾长浔的身边,和铜七的地位不相上下。吾老伯口中的他们怕不是就是顾长浔?
“老伯这么说,怕不是吾大哥的死,有蹊跷?”
“哈哈,”他哭着笑了几声,也不具体说什么事情,只道,“我儿,从来是个义薄云天的好孩子,他败就败在跟错了人,生了不该生的贪念啊。他们不直接弄死我,就是想让我生受折磨。小老儿便偏偏不能如他们的意,定是要活着,活着看他们的报应!”
秦宝扇看着他,又看向桌子上的物什,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而明园当中,顾长浔看着正在吃东西的银十,“都办妥当了?”
“办妥当了。”银十一口一个饺子,他实在是饿急了,这大半天就忙着处理吾家的事情,还要赶回来给顾长浔复命,“那些礼品,按照王爷的吩咐,一律选了最好的。”
“地契和钱呢?”
“那老头倔得很,我怕他不收,”他吞了一大口饭食,“混进吾荆遗物里头去了。”
顾长浔便没有说话,默认这差事算是做完了。良久,“看着些。”
“是。”银十答着,却又抬起眼睛,“殿下,他害你,你还帮他赡养家人。你们大夏都这么以德报怨啊?”
顾长浔坐在主位上,一手把玩着扳指,眼中一片沉寂,“并非如此。孤的兄长的确是要买通他,甚至用他父亲的性命相要挟。但是……”
他抬起头,回想起那日的场面。
那日顾长浔方才同弘庆帝在御花园当中品完茶,就见着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蹲在墙角,他方才要将那人拿下,却只见对方开口了,“殿下。”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他虽然十年未曾听见,但是一听就辨认了出来,顾长浔也是一愣,“吾叔?”
他印象当中的吾荆,向来是干净体面的,没想到一别多年,却成了眼前这般狼狈不堪。
“哎。”吾荆应声,声音有些酸涩颤抖。他抬起头来看着顾长浔,眼中的浑浊一扫而空,他眼眶微微发红,“殿下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真好。只是属下怕是活不成了。小殿下,横竖都是死,我最后对殿下还有点用。”
这一场将计就计虽然演得漂亮,但是……
那是他的吾叔啊,从小陪他长大,给他做玩具,编风筝的吾叔啊。
“孤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风筝了。”
“啊?”银十一愣,不明白顾长浔在说什么。
“无事。”顾长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走出书房。他抬起头,夕阳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无数细碎的琥珀光屑悄然洒落,然后重归寂静与黑暗。
他突然想起吾荆的话,“浔儿,你若得快乐,便最好。”
呵。
顾府经历了那么一番劫后余生,如今平安回来,董青便赶紧号召下人将府中从上到下清扫了一番,还做了好些美味。
府中上下,又是一番热闹。
毕竟要是顾长浔真的获罪,这一府的下人跟着也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如今,便都算是死里逃生了。
但是顾长浔脸上却辨不出喜怒,饭吃了一半,“秦宝扇,这几日辛苦了,趁着这个好时辰,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秦宝扇受宠若惊,菜都忘了入口,“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