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我这段日子又是挨冻挨饿,又是挨鞭子,又是落水,可是身子骨不知道怎么,越来越觉得硬朗了。”秦宝扇笑得有几分得意,“我小时候就病弱,旁人瞧不起我,说我没用,但是我阿嬷却说,生病的人,身体才会越来越强壮呢。所以公子,你只要熬过这一关,宝扇保证你就可以变得和那些罗汉一般强壮。”
林昭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罗汉……哈哈哈,但是话说回来,你这体质,倒是和某人有些像。”
秦宝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对方在取笑她,便嘟了嘟嘴,“我是说真的啊。你瞧,我身子这么弱的人,经了这么一遭,康复得却很快……”而说到这里,她突然后背一凛。
是啊,她身子这么弱的人。
阿兰是从小就做体力活的人。府中鞭刑看着凶,挨着也痛。但是这个鞭子打得十分有技巧,让人受了罚却又好得快。她当日打的是对方的脸,也就是颧骨那块,哪怕是比她多挨十鞭,养了一段时日了,阿兰还有力气拉她下水,也不至于当夜就……
秦宝扇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于是深夜,她便到了柴房。
阿兰因为偷盗,原来是被关到柴房的。那房子因为死人了,所以便暂时被废弃了,没有人来。她提着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
屋子里很黑,四处堆满了柴火。
隐蔽处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
要说不怕,那也是不是的。毕竟秦宝扇自己都没法确定是不是她杀了对方。所以她从袖中拿出了几块糕饼放在里头的床前,然后四处看着。整个屋子被打扫过,阿兰的痕迹是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了。
秦宝扇寻了一圈,却是什么也没有寻到。
只有收了糕点准备走。
却在捡糕饼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一只老鼠吓了一跳,摔了一个趔趄。她不敢叫出声,只坐在地上揉了揉,却无意间看到了屋顶,那屋顶偏里的位置,竟然漏了一点光下来。
秦宝扇突然不寒而栗。
她似乎想象到了当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兰从湖中被人救起,抬进了此处,有人给她换了衣裳。请了郎中,将人救醒。阿兰身子虚弱,发着高烧,动弹不得,汗水淋漓。
夜间时分,下了大雨。沉睡中的阿兰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浑身凉得很。等睁开眼睛,却只发现自己的被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屋顶上又漏了雨水,冰凉地滴在自己的身上。
她挣扎着要起来,但是实在没有力气。而在她快要能起身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人……将她摁死在了床上。
阿兰没有力气,自然没法挣扎,没一会,就烧晕了过去,活活病死了。随后,对方将床上的褥子换上干净的,把地上清理干净。等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
秦宝扇再仰头看着,那那瓦片定是后来补上的,只是没有垒好。于是赶紧揣好东西,往屋后走,借着后头山坡的力,艰难地往屋顶爬去。
果然,在她到了屋顶的时候,见着唯独床顶的瓦片是胡乱盖着的。而在旁边,有几个带着泥巴的脚印,似乎是被人胡乱拆散了,塞在四周的。
秦宝扇确定了四周没人,就着油灯的光在屋顶上翻找,拼拼凑凑,终于拼成了一个完整的脚印。从大小来看,是个女子的鞋印。
而那个鞋印,同她秦宝扇穿的又不同。秦宝扇很快就落实了心中的猜想。她像慌了一般将油灯往后一藏,急急忙忙下了屋顶往自己的屋里走。
风鼓起了她的衣袍,她一边走,一边抹干净脸边的泥巴。
这个府上,唯一被允许穿自己鞋的女子,只有一个。
华矢。
的确就是她想要自己死。
不,不行,夜长梦多。她停下脚步,现在这个时辰,顾长浔约莫还没睡,她得先去找董青把事情说清楚才行。
只是走到一半,秦宝扇的脸色就白了。她看着远处顾长浔寝殿的灯火,希望的火苗渐渐熄灭。
她都发现了,顾长浔是否也发现了?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只觉得有些后怕。
风一阵一阵地打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湖边对方最后的冷笑,他甚至都预测到了,知道她要救阿兰是一件吃力不讨好,自掘坟墓的事情。
他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像是愣头青似的往上冲,就是知道华矢杀了人,他又会怪罪对方吗?
华矢是府中的女使管事,同所有人交好,又是从燕国一路陪同顾长浔过来的人,还是大家口中未来的女主人。她秦宝扇算是什么东西?她弱小如斯,哪怕说的是真相,又如何?她不过是狼窝里的狗,在这个王府中,事实不重要。或者说,在这个世间,事实不重要。
她就这么望了好一会,然后将手中的油灯熄灭了。
顾长浔对她的期望……就是让她认下这桩罪名。
随即她的双眸也暗了下来,垂着手,便往回走了。
顾长浔在寝殿中,看着大道上那点熄灭的光,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就对了。”
然后他穿着一身中衣,走到床榻前躺下,看着屋顶,然后闭上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刚到燕国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燕国皇帝对他还算和善,但是其他皇子王孙却不然,他那时不会凫水,没几天就被人找了个机会将他一脚踹进了湖中。
其他的孩子在岸上笑,一边笑一边奚落他,“狗杂种!夏国人生的狗杂种!你母妃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他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动动不了,只能看着自己缓缓地沉入黑暗。
他梦中惊醒,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床边的剑,再看看手上的佛珠,只觉得自己可笑,居然还会被这种梦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