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本体!怎么会没有……!”冉遗回头,“怎么会没有?凤凰是神兽,出声便是人身,但从来没有一个能丢弃凤凰身的。”
“我阿姊一直都是这样!”芳菲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反倒是你,你连个人形都没有!还敢嘲笑我阿姊?”
冉遗气急败坏回身,“你这个百来岁的小丫头也敢对我口出狂言!”
芳菲丝毫不惧:“按照我们妖族的说法,你……”她上下打量冉遗一圈,客观说道:“应该是打不过我的。”
冉遗的愤怒不断叠加,“不要拿你们妖族的那套照搬到我身上!我不是凡间的小妖!是天上的——”
“神兽——”芳菲笑嘻嘻道:“我记得你说过好多遍了。”
最后凌羽裳手动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一行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再次被收进袖中的冉遗有些怀疑,它费劲动一下身体立刻被凌羽裳身上散发的热议烫一下,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一双手擒住命运的脖颈。
这还不是凤凰?这分明就是凤凰的做事风格!
冉遗小心远离凌羽裳的手,熟练的姿态让人有些心疼,它隔着杏色衣袍看向外面明亮的天,思绪逐渐跑远。一会儿想想神君殿外的瑶池,一会儿想想自己一朝被赶下凡,一会儿想想自己的假正经的老友凤凰……耳边呼啸的风声把思绪越吹越乱,终于有些不耐烦,一个念头冒出来:
要是我找到小凤凰,是不是就能求老凤凰给自己换个工作岗位。
当年同样在神殿当差,一样是因为偷吃莲蓬被神君赶出神殿,怎么就自己稀里糊涂下凡来了?
冉遗打心底替自己喊冤,在衣袖里把自己又缩起来,想起他初见凤凰长老的时候,老凤凰顶着一张冰块脸在神殿到处乱逛。每次凤无走到瑶池边,他就扬尾溅水,头两次还能吓吓他,最后凤无能熟练躲开他还不忘喷火反击。
就要这样,两人在一水一火中混的越来越熟,逐渐成了为祸瑶池的“凶手”。
然而好景不长,一走好几日的神君再次归来,手里竟然擒着凶兽。模样狰狞的凶兽在人间以吃人为乐,一夕之间方圆百里无活物幸存。瑶池里的水受它影响而变得异常,冉遗不得不远离水源,在与凤无逗趣的闲功夫下还不忘去挑衅一二。但时间久了,它发现凤无身上的异样越来越重,他喜欢啃食仙草饮用玉液;夜半不眠呆坐与梧桐树之上。
起初冉遗并没有放在心上。
它知道凤无成熟稳重,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仿佛所有事情都被他掌控手中。他虽然行事奇怪,但对自己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还是没变,最多也是晚上好心送几朵莲蓬,其余的也不多问。
——直到后来发生的那场意外,打破了这诡异的和谐。
神君闭关凶兽出逃,冉遗惊慌逃窜,谁知道那凶兽竟然直奔凤无所栖的今皇梧桐而去,幸好凤无反应迅速,凌空与凶兽过了两招,在神殿快要被砸为齑粉的时候一脚把它踹回结界。
冉遗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凤无,周身神气震荡,好像从深渊爬出来的猛兽,想要把一切撕碎。
就在要血溅当场的紧急关头,神君出现了。他轻而易举地把凶兽再次封住,不顾凤无挣扎一起打包带走。满地狼藉的神殿只剩下冉遗一个。
这次的变故来的措不及防,冉遗还来不及反应,第二天神君便拖家带口回来。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凤无忙起来了,不再伙同他人偷莲蓬,话也少起来。
在往后的数日,百无聊赖的冉遗打算再次趁夜色作案,却看见吓死人的一幕——本该在梧桐书上发呆的凤无浑身湿透站在凶兽面前,面前复杂的法阵不断冒出复杂的符文,这些符文好像在一冷一热的对峙中生除灵智,在双方周身迅速游走。
——如果没有瑶池强大的水汽的话,冉遗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开,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可惜,凤无不会善罢甘休,冉遗命中就该有此劫。
凤无本不是伸兽,细算下来也只活了千年,与冉遗这种天地孕育的神兽自然不同。凡间时他在修士手下做事,飞升之时命悬一线,妻子替他挡下天劫魂飞魄散,只留下幼子带在身边。
这次凶兽发疯毁了他为孩儿养魂的梧桐树,尚未破壳的小凤凰差点命悬一线。因此在凡间积攒多年的怨气喷涌而出,他那一刻的念头竟然是杀了凶兽用它的血肉滋养梧桐。就在他快要下手的那一刻,神君回来了。
“……凤无,凶兽生性残暴,你当真要为自己的孩子找它做养料吗?”天外天的神君不染浮尘,素白色的衣衫包裹住如玉清白的身躯,他站在上面俯视满目疮痍的神殿,眼角快要低垂的泪珠好像菩萨手里的杨柳枝沾了甘露水,欲坠不坠,“以你的修为只能与他同归于尽。”
凤无自然不能轻易死去,但也不能有仇不报,于是他夜夜到此增强凶兽封印,还不忘趁机用吸取它的妖力,经过净瓶滋补梧桐。
“我的确帮了他啊。”冉遗闭上干涩的双目,絮絮叨叨:“我每天晚上都有认真帮他打掩护,不光替他放哨,我还替他抱小凤凰的蛋壳,结果事情败露就被神君赶下来,老凤凰还不为我求情。”
它小心活动一下,在心里念叨:也不知道小凤凰去哪儿了,估计老凤凰该急坏了……
这睡的恍惚,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冉遗看见神殿远处的夕阳,层层叠叠的色彩大片压过来,瑶池的水面上绘成画卷,他任意夕阳披散全身。
神君在殿外与一个红衣男子严肃说话,片刻后凤无出来,“异族一向贪婪,不绝不能平事。”
清风裹挟水汽向远处夕阳掠去,周围寂静无声。
“……”神君水润的眼眸流转,最后落在红衣男子身上,眼下的红痣好像泪水哭干后泣出的鲜血,“此去多加小心。”
转眼间楼台高筑,雾气漫漫,寂静庄严的仙人位列两侧。案上书卷哗哗作响,翻出一张红纸,神君轻轻抬手,那红纸随着动作越变越大,两行大字浮现当空:
——凤无贬与仙界,神兽冉遗下凡界无唤不得入神殿。
那是冉遗第一次见神君如此严肃:“请各位仙友作证。”
两侧仙人拱手而拜,在恭送声中神君决绝离开,不再看他一眼。
天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冉遗好像一直被泡在水中,他看见头顶日月交替、繁星灿烂,又看见红光乍起、天地轮换。
最终震碎结界的是一道惊人的红光,如同火焰撕碎磅礴黑夜,杀气凛凛的剑光直逼天际;神君那张如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他不是来带他走的,而是要亲手送冉遗下去:
“世间疾苦,冉遗,该你去了。”
冉遗猛地睁开眼,浑身僵硬,身上干燥的皮肤让他难受无比。
眼前一片亮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哒哒哒,耳边的脚步声应接不暇,他偷偷看过去,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庙宇,高挺如云的树木上挂满红绸,冉遗不住窃喜:这下可以饱餐一顿了。
视线在往上,是一处威严的主殿,牌匾上的字他认不清,只觉得笔锋凌厉,大红色的帐子半遮半掩,香客各色的衣衫不断在面前闪过。凌羽裳又往前走几步,透过影影卓卓的烟火,几人看见殿内的主神。
正在窃喜的冉遗一下全身发麻,犹如闪电击中脊骨,他瞪大双眼: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