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雾气浓重,关今越推开门,冷风扑面,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她瑟缩着快走进膳堂,长呼一口气。
几步路的功夫,手背冻得发红,她一边朝手哈气,一边搓着手往里走。
来福见她缩着脖子,脖间空无一物,笑道:“关妈妈初至未谙风土,此间融雪之际极寒。”
他人好心提点,关今越道谢:“多谢。”
关今越今早早到了一会儿,此刻膳堂里烟雾缭绕,热火朝天,没一会儿身上便暖了起来。
来顺端着一屉包子脚步飞快,“烫烫烫,关妈妈速速让开。”
关今越侧身给他让路。
来福一边干活一边自言自语:“天色将亮,公子们散学在即。”
想起昨日膳堂里的争执,关今越问道:“公子们可是杨家和范家的?”
来顺手下不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妈妈可是糊涂了?还有崔家、孟家、牧家、丁家、魏家的。”
关今越一愣,笑道:“见笑了,年齿渐增,健忘日甚。”
来福抽空插了一嘴:“妈妈筋骨犹健,可莫要自损风华。”
她没有理这种漂亮话,问道:“诸生无顾?”
除了那些大家公子们,学院里还有其他学生,他们若是只顾着那些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们,谁管那些学生?
来顺将勺子放下,“虽主仆有分,然公子们皆膏粱锦绣之辈,出手阔绰,若承应得宜,兴许能得不少赏钱。”
来福感叹道:“尤以崔四朗为甚,挥金如土,不过一碟莲花糕,便赏庖人一锭纹银,莫不叫人艳羡。”
崔四少爷是崔俊达,关今越昨天看到过。
来顺听到这话后顿了一下,左右环顾,看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掩嘴小声说道:“往日崔四郎锱铢必较,彼时因与牧郎有龃龉。崔四郎素嗜莲花糕,牧郎尝后却道:‘醍醐过浓,终失中和’,崔四郎不满,翌日竟当庭掷纹银一锭赏庖人。”
关今越:“群彦争豪,巨臂为谁?”
来顺疑惑:“当属牧郎,妈妈获金多出自牧郎,可是忘了?”
从牧德真手里赚外快的是关妈妈,不是关今越。
眼看着来顺眼中怀疑越盛,关今越立刻找补道:“向闻诸君海识豪客,岂无挥霍胜其者?”
来顺摇着脑袋:“纵然阔绰,何及牧郎?出身汇乡牧氏,椿庭尚有陶朱遗风。妈妈可别小瞧汇乡,虽边邑之乡,但枕山襟海,地脉藏矿,此间膏腴之地,牧家尤是翘楚。”
看来是混过去来了。
关今越:“既有衡门栖迟之乐,何辞旧地?”
来顺摇摇头:“巴蛇吞象,贪饕之性。牧氏既拥黄白,复窥朱绂,汇乡庠序不修,遂辇金为贽。诸生束脩之积,犹不及牧氏五分之一。”
关今越:“观诸生待牧氏,似为不齿。”
来福忙完手头的,也凑过来:“妈妈是说昨日喧闹?唯有四族麒趾敢公议于庭,余者岂敢。”
关今越:“四族可是指杨、孟、范、崔?”
来顺“嘁”了一声,随后道:“如今四族乃是密安范氏、苍山杨氏、高陵崔氏、仓阳沈氏。滕州孟氏式微于昌和末年,门楣虽存,却隳四姓之列。其子弟得与密安范氏同席论道,实乃山长孙阳之顾。”
关今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簪缨世胄何至于落魄至此?”
来福:“关妈妈快快噤声,前朝之事不敢妄议。”
来顺奇怪道:“关妈妈随杨氏而来,何若懵然至此?”
关今越迅速找好说辞:“原是灶下婢,岂谙簪缨事?”
来顺恍然:“后宅妇人多口舌之争”,随即跟打赢架的公鸡似的,昂着头骄傲道,“临河书院经纶在抱,处江湖之远亦忧其民,岂是妇人可比的?”
一直沉默的朱筑听到这话忍不住吐槽道:“昨天看他口中的高贵少爷们为了一个位置吵架,也不像是清心寡欲的。”
关今越听到这话兀地笑了一下,来顺以为关今越也赞成他的话,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第一个进膳堂的依旧是杨风华。
杨风华眉眼带笑道:“关妈妈,今日可备玉浮梁圆子?”
关今越看他消瘦,腕间骨头凸起,好似只有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一样,思索片刻后道:“玉团不好克化,不若单舀两个尝味可好?”
杨风华惊叹道:“今日可是太阳西升,关妈妈何时温言若此?”
以往关妈妈最是严苛,管着他吃食,多吃一口都不行。
第四次了,关今越绝望闭眼:求求了,下次能不能给个不轻易ooc的身份?
多说多错,她决定少开口:“看您辛苦,敢劝加餐。”
朱筑嘲笑道:“他不辛苦,你命苦。”
关今越:“你又皮痒了?”
朱筑害怕她一生气便把小世界干崩溃,立马收声。
杨风华:“母亲可有传信来?”
关今越不记得收过信,“并未。”
杨风华失落道:“许是心中愠气难消。”
关今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顺着安慰道:“母子连心,纵有争执,岂会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