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户拎过墙上的一盏油灯,掏了一大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正前方那道铁门。
云昭昭强忍着恶心进去,两侧最靠外的牢房中各关着一名犯人,看体型应都是男子。
其中一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头杂乱的长发已经拧成了一缕一缕的结,手上全是黑色的茧子,捧着地上一碗已经分辨不出来形状的馊臭的饭,正在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吃。
另外一边则更为骇人。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隐约看见牢内的地面上,有数不清的老鼠、蟑螂、甚至白蛆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地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形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斑驳的印迹。她本以为是血,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除了已经凝成黑色的血块外,还有混合在一起的屎尿,她进门时闻到的那股恶臭,多半就来自这个房间。
但这一切比起牢内关着的那个人来说,反而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起先云昭昭只看见了地上铺着一席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草席,草席子上堆着一大团灰色的东西,像是一大堆扭曲的、沾了水拧在一起的破布。她以为这间牢房内关着的犯人已经不在了,直到江百户用略带戏谑的语气指着里面,对他们说道:
“瞧瞧,这就是天堂有路人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来。这位啊,据说还是先帝时期咱锦衣卫里面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云昭昭这才惊愕地发现,他手指的方向,竟然就是草席上的那摊破布一样的东西!
江百户继续道:“你们说,人都到了这位置上了,还不为陛下实心办事,偏要玩什么无间道,给云琛那老贼递情报。这不,最后落到了咱侯爷手里,不仅割了他的舌头,剃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还抽掉了他的骨头……偏留着他一条命。”
说到这里他低笑了两声,语气甚至有些得意,“据说,那天整个诏狱十里之外都能听到这家伙的嚎叫声,审讯的刑具都被血染的不能用了,后来直接换了一批新的。”
江百户脸上的皱纹都在扭曲,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牢房内那团“烂肉”竟然蠕动了起来,露出一个掉光了头发的光秃秃的脑门,一双布满白翳的浑浊眼睛,一张没了牙齿的嘴发出“伊伊喔喔”的嘶哑叫声。
云昭昭只觉得喉咙发干,今夜喝下去的那碗凉透的小米粥像是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沸腾。哪怕她试图闭上眼睛,可那团没了人形,像一摊烂肉一样的男人还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若是以后落到周徵手里,不会也是这种下场吧?
云昭昭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不得动弹。
倒是薛炼,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像个没事人那样热络地跟随在江百户左右,“百户,小的看这前面关的都是男人,你说那云琛的夫人也关在这里?”
“老子准你说话了吗?”江百户骂道,但又很受用地解释,“能被关进这诏狱的,都不是普通的人,谁管他男的女的!跟男的关在一起还好,若是女的被单独关在别处……不过云琛这老贼的夫人,确实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嘿嘿……”
说着他露出几声□□,薛炼也只好悻悻地干笑了几声。而云昭昭心里杀了他,杀了周徵的心都有。
又在里面绕了一会儿,走到最里头的牢房,江百户停下了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因为背靠石墙,墙角处点了一盏很小的灯,所以这里显得比别处要敞亮不少。与外面那些不同,这间牢房虽然简陋,但看得出里面是被仔细打扫过的,崭新的草席上甚至还垫了一层褥子,连棉被也是干干净净的新换的。
云昭昭一路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打算,当看到柳氏时,她发现她她身上还穿着宴会上的那套礼服,原本簇新的茜影纱揉起了褶儿,失了光泽,显得有些陈旧。她看上去神情颇为疲惫,鬓边的白发仿佛一夜之间又新添了几簇,但好歹依然全须全尾的。
看着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她酸得眼泪都要出来。
江百户从他那一大串钥匙里准确地找到了这间牢房的钥匙,替云昭昭他们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你们要干什么?!都说了,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柳氏蓦地惊起,发狠地仇视着来人。
江百户流里流气地吹了两声口哨,哂笑道:“夫人,既然进了诏狱,您不会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诰命夫人,锦衣卫不敢把您怎么样吧!若非看您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风韵尚存,留着还有些用,您以为您还能安然无恙地呆在这里?瞧瞧其他人,您在这里也呆了两晚上了,您应该清楚进了咱们这里,是个什么下场了罢!”
柳氏呸地一下往江百户身上吐了口唾沫,尖叫道:“滚!”
“操,臭老娘们儿,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江百户气得发抖,说罢便蹬脚上前踹去,但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薛炼在身后劝道:“百户息怒,燕镇抚还在等着呢,烦请您让小的们先将人押去,免得他等得急了。”
江百户不置可否,他呸地啐了一口,走到门边,让薛炼和云昭昭进了牢房。
“夫人,得罪了,小的们奉燕镇抚之命前来押您去昭阳殿受审。”
“昭阳殿?”柳氏本想挣扎,但听到这个地点后,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待看清来人的脸后,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云昭昭见她张了张嘴,担心她要出声,连忙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和薛炼俩人一左一右地押着柳氏出去,走到门边,云昭昭还小心地让柳氏不要被门槛绊着。
江百户看他们慢吞吞的,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喂,我说,咱锦衣卫有你们这样押送犯人的?像是还怕人磕着碰着似的!不是说燕镇抚催的急吗?”
他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押送什么犯人,往哪儿去?”
江百户闻声吓得一个哆嗦。
只见周徵一身便装,没有任何动静,如同鬼魅一样兀地出现在了牢房门口,脸上的半只秘银遮面在烛火中透着冰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