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被施了鬼修的咒术,迟早会变成一只亲疏不分的嗜血小鬼,已经没有任何能活着的理由了。
眼睛被雨水打湿,睁不开。
围着裴云昼的所有人就像一团糊在一起的黑影,欢欣庆祝着仙门大典,要送给他一场命定的结局。
“如果,连你也……不要我……我留下的意义,是什么呢?”
破碎的词语被雨声打落,裴云昼仰头期待着天上那道越来越闪亮的电光。
第二道雷劫倏然下落。
但在刺眼的白光中,出现了一粒很微小的红点,如同白昼焰火消失前的最后一星,旋即那点红色越来越大,在众人眼前绽开了一朵绚丽的红山茶。
人群中霎时爆发出惊异的呼喊。
“接下天雷的那个人是谁?”
“仙门造册中没有这等修为之人,她竟不在仙盟之中吗!”
裴云昼失神地看着面前那道背影,背影的主人仅凭一人便摧毁他与芸芸众生的鸿沟,将天道命定的结局还给了天道。
最后她从稳稳站立直至单膝跪倒几乎扑在地上,勉力撑着剑回头。
裴云昼回过神来,在雨幕中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
松声的眼底如波涛汹涌的湖面,急雨在湖面上落满涟漪,她的声音因痉挛而发颤,但齿间的咬字异常清晰。
“既希望念山主能知晓你的过去,又将自己困死在幻境,有什么意义?裴云昼,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脑子坏了就得去治。堂堂鬼王死在心魔幻境里,说出来真的很可笑。”
他好像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
裴云昼眼眶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与雨水一起汇成漫长的河流。
轰鸣的雷声渐渐停息,松声耳边细碎的吵闹声响起。
仙门众人难以理解刚才那幕,许多门派掌门聚在一起,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她能凭己身抗下雷劫……仙门中很久没有出现过修行天才了,我们真的要对她动手吗?”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献南山那位的徒弟,现在她就有这样的实力,以后定会凌驾于我们之上,你难道想让仙盟成为她的一言堂吗?!”
“这道杀雷比飞升雷劫还要强大,连元婴期的修士都会被劈得魂飞魄散,她强行接下此刻定然重伤,不如我们趁此机会……”
……
“献南山主包庇鬼修,罪大恶极!大家与我一起诛杀此贼!”
青冥仙门掌门神情凝重,听着其他门派叽叽喳喳的意见,最后一锤定音,一呼百应。
“你……受伤了。”
裴云昼怔然,捆灵索不知何时松散了,他朝她的脸庞伸出手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刻,松声错开了脸。
她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指尖沾了唇边血,在地上画出一道遇水不散的血咒。
“剑,去!”
随着话音落下,以众仙门人力凝聚的法阵被凌厉剑势冲得溃不成军。
松声双手撑在地上喷出一口血,裴云昼站起身,阴沉沉地看着他们,然后伸手揽住松声的腰,朝献南山的方向走去。
“等等,裴云昼。”
“你别乱动……”
松声强压着不适,犹豫片刻,眼神一狠,刚伸出手就被裴云昼摁下。
裴云昼明白她的意思,抢在她之前把自己的手腕割破递给她:“你如果要继续逞强,就用我的血,我与你一脉相承,效果是一样的。”
松声垂下眼帘,沾了那抹快要被雨水冲淡的伤口,嗓子里溢出轻笑:“你对待师尊真是越来越放肆,难道想替程江离接管献南山吗。”
裴云昼陪她一起笑:“你这次躲着我,没有好好管教我,你还当自己是我的师尊吗?”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声吹散了。
松声一怔:“什么?”
裴云昼微微摇头,重新恢复神采的眼眸温柔如水:“没什么,你太累了。”
这一道血咒落下后,献南山的山道在身后逐渐消失,进出的小径全被阻断,与世隔绝。
“这样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什么裴家,什么鬼修,什么正邪黑白立场对错,都是胡扯,有点心疼……裴云昼……”
气息越来越微弱,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松声努力眨巴几下眼睛,依旧无法延迟眼神的涣散,勾在裴云昼肩上的手紧攥着被大雨湿透的领口,最后还是无力垂落。
裴云昼抱着她,一步步踏上石阶。
天空重新放晴,献南山这一小片天地,对裴云昼来说就是世界的全部。
松声的长睫仍然挂着晶莹的雨水,欲落不落。
“这个世界构建于虚假幻境,所幸,只有我们是真实的。”
裴云昼低头吹落了那滴雨水,远眺那片被天地眼泪洗净的松林。
挺拔秀美的松柏凌云而生,高低起伏的连片青翠在夜雾中影影绰绰,长于献南山之中,亘古不变。
裴云昼不禁想起记忆快要模糊的当年。
她来迟一步只得救下重伤的他,语气中多有歉疚,也像现在这样,抱着他踏过千级台阶回到献南山,在此时此地停下。
“云昼,闭上眼睛,听见献南山中万顷松声了吗?这是我们的家。”
悠远清亮的声音,跨越三辈子,无数个轮回,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滚烫的泪水自裴云昼湿红的眼中落下,顺着松声修长洁白的脖子,融在她微弱跳动的心口。
“松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