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回身入屋,只见那对夫妇已跪伏于地,面上惊惧与感激交织,宛若望见神佛降世。
“免礼,起来说话。“张辽面带和煦笑意,一如冬日里难得的一缕阳光。他抬手示意左右搬来两张矮凳,“坐下说话。“在这兵戈相见、白骨露于野的乱世,每一个尚能喘息的黎民百姓,都是上天垂怜,理当善待。
待二人战战兢兢落座,张辽的声音柔和下来,不复先前金戈铁马的凌厉:“二位可是雒阳本地人士?“
那女子小心翼翼抬头,见张辽神情和善如春风拂面,眼中的恐惧稍减:“妾身姓马,乃陕西扶风人氏。“她说这话时,目光一黯,如落日余晖。
女子继续道,声音逐渐稳定,如滴水落入平静湖面,泛起细微波纹,“家中原本颇有资财,奈何天灾人祸不断,父母双亡,只得带着年幼的弟弟逃至此地。“
张辽闻言,心头波澜陡起。原来温侯在此地还有这般善举,难怪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善待雒阳百姓。想必在主公心中,这座城池早已不仅是一方战略要地,更承载了某种别样的责任与情感。
女子接着说道:“小妇人夫家姓徐,本是徐州人。曹操在徐州大开杀戒之时,随难民逃至雒阳,而后便遇到我和弟弟,我们也只能苟延残喘至今。”
张辽眉头微蹙,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曹孟德徐州之屠,竟有如此深远影响?“他虽早闻曹操在徐州的暴行,但亲耳听闻幸存者描述,仍不免心头一震。如寒冬腊月的刺骨风霜,让人不寒而栗。
恰在此时,成廉推门而入,拱手作揖道:“将军,熬好粥了。“声音不高,却宛如一道惊雷在张辽心中炸响。
张辽凝思片刻,转身对成廉吩咐道:“传我命令,即刻安排人将消息传遍城中各处。告知百姓,从今日起,我军每日煮粥赈济,并分发粮食,确保城中百姓不再饥寒交迫。“他声音沉稳有力,如泰山般不可动摇。
此言一出,屋内夫妇二人神色骤变,眼睛瞪得浑圆,如见鬼神。在他们的认知中,兵将军士不过是横行乡里、掠夺民脂民膏的恶煞,何曾听说过有军人会主动赈济百姓,甚至分粮度荒?这番举动,简直恍若天方夜谭,如梦似幻。
妇人双手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仿佛饮下甘泉般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妇人斗胆一问……请问将军如何称呼?我等从未见过如此仁义之人。”话语间,复杂的情感交织,既有深深的敬仰,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
张辽微微一笑,目光温润如春风拂面:“在下姓张名辽,乃温侯吕布麾下将士。这位是我同僚成廉。”言语简单,却满含温和与从容。
妇人听后,仿佛遭雷击般,猛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悲从中来:“果然是吕布将军的部队……”她的声音颤抖,却不掩其中的崇敬。
她抬起泪眼,望向两位将军,目光中闪烁着无限敬仰,仿佛是凡人仰望高高在上的神明:“当初,我等初到雒阳时,几近饿死,幸得吕布将军在虎牢关力挫十八路诸侯,仁心大发,令部下发放粮草,救活了无数百姓,也救了我与弟弟的性命。若非温侯的恩德,妾身早已魂归黄泉,岂能至此?”
她的声音哽咽,眼中尽是感恩和对吕布的敬仰:“没想到将军竟是吕布大人的部下,真是感谢张将军、成将军的大恩大德!若非遇见了二位将军,我家孩儿恐怕今夜便要魂归地府……”她声音渐渐哽咽,犹如断了弦的琵琶,在其夫的搀扶下,方才止住了悲声。
二人接过成廉递来的热粥,一边感激涕零,一边狼吞虎咽,仿佛生怕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转眼即逝。喝完粥后,又小心翼翼地喂了那奄奄一息的孩童几口。
女子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却已从最初的惶恐、感动,变成了夹杂着饱餐后幸福的喜极而泣。他们已经饥肠辘辘多日,平日里只能靠采摘野菜充饥,而如今连野菜也日渐稀少,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寻觅,几无所获。
几人匆匆几口充饥后,妇人深吸一口气,眼神如同觅得神明般望向张辽,咬紧嘴唇,随即一低头,毫不犹豫地再次跪下,语气恳切,几乎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然:“张将军,我家今日得以活命,实乃托将军洪福。若非将军恩德,恐怕我家小儿早已命丧黄泉……”她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感激,但更多的是那种为生存而不得不做的妥协与恳求,“小妇人斗胆请求,将军若不嫌弃,就让我家孩儿随将军姓张,以沾将军福泽……”
她这番话说得诚惶诚恐,但同时,又带着一种不言放弃的倔强。这不仅仅是为了感谢,更是一份深思熟虑的决心,仿佛只有这一步,才能为自己的家人寻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这话音未落,她丈夫脸色骤变,眼神急切中透着惊慌失措,仿佛突然被丢入了冰冷的寒潭,冷汗几乎瞬间渗透衣衫。他急忙跪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将军恕罪!内人一时糊涂,口不择言。将军威名,岂是我等小民可冒犯的?改姓之事,实在不敢妄议!”
张辽眉头微挑,目光如炬,落在那妇人身上。他并未因妇人之言感到冒犯,反而从她话语中捕捉到几分深意。这妇人显然比丈夫聪明伶俐,她的话中虽带心机,却非恶意,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为一家人多谋一分保障。跟随在自己这般将军身边,总比独自流离失所多几分生机。
妇人却倔强地挺立,如青松迎风,不肯退让半步。她瞪着丈夫,怒斥道:“孩儿生下来这些时日,你这当爹的,可曾让他饱食过一顿?如今能有活命机会,不都是仗着张将军与成将军的恩德?改个名姓又有何妨?只要将军不嫌弃,从今往后他就叫张成!“她语气中既有无奈,又有某种豁出去的决绝。
“你这泼妇……“徐姓男子面露怒色,如惊弓之鸟,抬手欲打。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姐、姐姐、姐夫,我...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瘦削的身影如疾风般冲入屋内。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衣衫褴褛如秋风中摇曳的枯叶,却在看到眼前一幕后,毫不犹豫地箭步窜到姐姐面前,伸出枯瘦的手臂挡下那未落的巴掌。
“你...你休要伤害俺姐姐!“少年声音虽然颤抖如风中烛火,眼神却如寒冬腊月里的一把火,灼灼生辉,不容忽视。他挺直脊背,尽管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像初生的雏鹰,稚嫩而无畏。那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决断,几乎让人心颤。
张辽站在一旁,目光如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心中暗道:此少年虽瘦弱不堪,却能为姐挺身而出,当真非等闲之辈。眼前的这一幕,映照着乱世中,凡人因苦难而生出的坚韧与不屈。
张辽注视着这个十四五岁少年,只见他虽然衣衫褴褛,看起来不过十来岁,满脸的稚气还未褪尽,可惊恐却如深秋的霜,早已冻结了他的神情。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灵气。
少年这时也注意到了屋内的陌生人。当他的目光与张辽等人着甲的身影相遇时,瞬间脸色如死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如蚊蝇般微弱:“军、军、军爷!“
他紧握的手中是几根野草,这便是他赖以生存的希望。布衣单薄,几乎不能称之为衣衫,更像是一块挂在身上的破布。少年瘦得皮包骨头,满脸污泥,却掩不住那带着稚气的眉眼。那双眼睛本该如山间清泉般澄澈,此刻却满是惊恐与警觉,宛如一只随时准备逃窜的幼鹿。
张辽缓步走向前去,步伐轻得仿佛踏在云端,生怕惊走眼前这个如受惊小兽般的孩子。他发现少年的手中紧攥着几根干枯的野草,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乱世饥荒,连野草也成了果腹之物,这让张辽心头一紧。天下竟已落魄至此,连这样的孩子也要靠野草充饥,这是何等的世道?
张辽的眼神不经意间落在孩子手中的野草上。少年似有所感,猛地抬头,目光与张辽相接。那眼中深藏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随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野草,迅速藏到了背后,仿佛在防备着什么。
这小小的动作却如一把利刃,刺入张辽心中。他停下脚步,微微弯腰,尽量让自己高大的身形看起来不那么具威胁。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如春风拂过枯木:“无妨,此处是你们的家,我才是外人。“
少年的眼中仍有戒备,尽管明白了张辽的意思,双腿却依然微微颤抖。他似乎无法理解,为何眼前这位披甲持剑的将军,会用如此语气与他说话。往昔村中来的军队,哪一个不是喊打喊杀、掳掠一空?而这个人却全然不同,站在那里,浑身没有丝毫杀气,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温和。
“不必惊慌。“张辽示意少年起身,言语平和如水,“你便是马家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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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战战兢兢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挪到姐姐身边,声若蚊蝇:“姐姐,我...我在城南,城南找到了一些野...野菜和果子,还有...“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块肉干,“这...这是我帮一个大...大户人家挑水,他们给...给我的报酬。“
马氏接过那块肉干,眼中含泪,轻声道:“不用了,军爷们已经给了我们食物。你看,孩子也吃饱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姐姐怀中的婴孩确实安静下来,小脸不再因饥饿而扭曲。他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仍警觉地打量着张辽等人,如同一只时刻准备逃跑的小兽。
张辽被这少年的眼神所吸引。那眼中不仅有对军队的戒备,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智慧与坚韧。在这乱世中,这个少年显然经历了太多,却依然保持着求知的渴望和对家人的责任感。
“军爷这么好,你姐姐竟然要孩子改姓跟着军爷的姓名...“徐姓男子愧疚地低下头,声音如蚁,“俺婆姨也是真是痴心妄想,军爷您多担待,大人不记小人过。“
少年这才知晓事情缘由,默立一旁,目光闪烁不定。
张辽与成廉相视一眼,眼中多了几分感慨。张辽看得分明,那男子虽作势要打,却终究未曾下手。那少年也对姐姐呵护有加,而那妇人也担心着自己的孩子。显然,乱世之中,这对夫妇依旧存有一丝夫妻情谊的羁绊,亲人之间也仍有互相扶持。只是,在这般世道里,很多人早已不似人形,谁又能轻言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