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揽住了国师,说道:“言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和亲一事本就已经定下,再无回旋余地。”
“怎么没有?”国师轻笑一声,蛊惑一般地道:“公主可愿与臣离开这里?”
容鸾抱着他的手臂立刻僵硬,脑海中回响着他的这句引诱的话语。又是这句话,难道她就注定被他杀死吗?
不,不会的!容鸾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甘的心情,前世死去时的惨状在她面前浮现,她心里霎时充满了怨恨不甘。
她重活了一世,这一次她要将他杀死!
他再怎么强大,也是肉体凡胎,她就不信,自己杀不了他!
想通了过后,容鸾心中的惧怕淡了许多,她嘴角扬起笑意,撒娇似地说道:“言越,你先回去,我再想一想。”
怕他多想,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苍言越的目光总算缓和了一些。
容鸾道:“对了,言越,你既然变化成春月的样子,那春月去哪里了?”
苍言越平淡地说道:“死了。”
他转过身,黑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柔声说着:“阿鸾,我先回去了,你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夤夜时分,寒风透过窗棂吹来,殿中灯芯燃尽,将站立不动的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容鸾怔怔望着面前的一片黑,出了一身冷汗。
许久之后,她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腿软地撑在桌前,捂住自己的胸口,俯身干呕。
苍言越是在警告她,他杀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侍女,只为了警告她!
不行,她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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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鸾清楚自己,如今自己实力不显,不能与苍言越硬碰硬,她必须要找人帮忙。
浓重的恶心感让她几乎无法入睡,容鸾睁眼到了天明,然后腾地一下起身,径直往父皇的寝殿走去。
她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穿戴整齐正准备坐上轿辇上朝的父皇。
帝王让身边人先退去,问:“鸾儿,有何要事?”
她一夜未睡,眼下一片乌青,看上去很是憔悴,她说道:“父皇,我做了一个梦。”
帝王皱了皱眉,他还要上早朝,显然不是很想听这位任性的公主说自己昨晚梦见了什么。
容鸾连忙继续说:“我梦见我并没有答应和亲,而是与人私奔了,就在东云太子到皇都的时候!那时为欢迎这位太子,城中秩序松散,我便与那人趁乱逃走了,我自以为我们是相爱的,没有想到这全部都是他的阴谋,他在我们的大婚当日杀了我,取了我的根骨。”
容鸾不停歇地继续说:“父皇,这个人就是国师苍言越!是国师杀了我!”
她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此刻胸脯起伏不定,情绪激动。
她的父皇听了她的话,平淡开口道:“鸾儿,你做噩梦了,朕先上朝去,待会儿再说。”
语罢,不顾她的反应,坐上了轿辇,下人们从绕过她,抬起御驾走了。
容鸾望着他的背影,手心攥成了拳,父皇不信她的那番说辞。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本就对她无甚感情,不然她前世也不会被苍言越那点小小的关心迷昏了头。
眼下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她彻底冷静下来了,是她昨夜被苍言越吓得病急乱投医了,对待父皇,理应换一种方式。
待到西梁皇帝下朝过后,容鸾笑盈盈地迎接上去,不顾他板起的脸,说道:“今晨是儿臣口不择言了,儿臣向您请罪,不过……”
容鸾看着皇帝的脸庞明显缓和了些许,继续说道:“不过近来东云使节入皇都,守卫难免会有些松散,还请父皇多增派些人手给儿臣。”
皇帝迎着那张满脸期待的面容,揉了揉眉心,答应了她,补充道:“你若是实在担心,这些日子就不要与国师接触就是了。”
上回因她抗婚而使祭礼失败,两国臣子请教国师,最终将下一次的祭祀时间定在了五日后,未避免再生变故,祭礼过后便直接举办大婚,随东云太子和使节东行。
这次和亲颇为重要,皇帝将其看得极重,因而确实将她护得很好,这几日国师没再来找过她。
容鸾深吸一口气,蝶翼般的睫毛轻颤,不自觉流露出深深的恨与厌,祭祀过后,她便要嫁去东云国和亲。
国师……
他会在今天动手吗?
“公主,请您抬手。”侍女秋霜在一旁低声提醒着。
容鸾回过神,纤细的手臂伸入华贵繁重的礼服中,抬手的那一刹那,一道细碎的金光在她眼中闪过,她轻扬起唇。
今日不如上回祭礼艳阳高照,浓重的云遮蔽天日,空旷的祭坛上刮起强风,幡布猎猎作响,冷风从袖摆灌入,在容鸾的身上游走。
跪拜之间,容鸾抬起头,眯眼看向大风之中一身黑袍祭祀的男人。
风声呜咽,伴随着响彻天的击鼓响声,传入了她的耳膜,一声一声,仿佛敲在了她的胸腔之上。
三声鼓落,浓烟将牲畜玉帛燃烧,国师手执青铜爵,手腕一动,酒水便浇湿了面前一小片地。
容鸾行走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走上石阶,朝他靠近,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国师立在不远处,双手持着青铜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
狂风将她朱红的礼服吹得扬起,金玉耳珰乱晃,冰凉地贴在脖颈上,大风将容鸾的袖摆都吹了起来,露出了其下的皓白手腕,以及一左一右的手钏。
国师朝她伸出了手,示意她接过青铜爵。
容鸾抬眸看向他,此刻他眼中的温柔已然散尽,只余冷冰冰的审视,她忽视了这个眼神,伸手接过了青铜爵。
她倏然侧眼,撞进了下方观礼的东云太子的眼中,他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瞧着漫不经心,但脊背挺直如松。
容鸾不由地想起,东云国最初其实并不受西方诸国待见,还被侮辱性地称作“东夷”。
然而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东云国不断有修为高深的人士涌现,曾经这个不被待见的小国,在他国无所察觉之时,已然逐渐成长独霸一方,与其他三国分庭抗礼。
东云国,最好奇门异术,善于钻研稀奇古怪的功法秘术。
“殿下,请。”
国师的声音将容鸾拉回现实,她双手捧着青铜爵,向前一步,手捧祭器,躬身行礼。
她侧耳听着,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告诉着他国师正在她的身后做法。
她拜了三拜,起身退后一步,身前立即投下一片阴影,一只大掌出现在她眼前,容鸾没有犹豫,将手中东西放在了交给了他。
然而两手交接的瞬间,她猛然感觉到此方空气流动的不正常,身周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二人与其他人隔绝。
容鸾手指一紧,仓皇抬头,撞进了那双冷漠带刺的眼。
“阿鸾,为何不愿与我走。”
他温柔地说着,表情却极为割裂,“真是不乖的孩子,非要让我使用一些特别的手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狂风凝聚,天地变色,浓云下压,絮状云层飘落,将祭坛上方两个人团团裹住。
变故骤然发生,下方跪拜的大臣惊慌失措,底下观礼的百姓更是四散逃窜,西梁帝阴沉着脸,派遣身边高手赶紧去解救公主。
唯有东云太子,面色不变地安慰着皇帝:“西梁帝不必忧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身处于风波中央的容鸾此刻竟是出奇的平静,她望了望面前这个她曾真情实意喜欢过的人,开口道:“苍言越,你当初来到西梁做国师时,莫不是已经打好了我的算盘?”
他所求的,怕不只是她身上的根骨。
“阿鸾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只不过是想与你长相厮守罢了。”国师逼近她,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容鸾不悦地蹙眉,偏头躲过他的手,“你究竟想要求得什么?”
若是要杀她,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偏等到这个时候……
国师悠悠叹了一口气,一瞬间变了脸色,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他冷冷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晓的了。”
他出手极快,云层收紧,如蚕茧一般将容鸾紧紧裹住,裹得太紧,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要将她带走!
国师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幕,他一一扫过底下惊慌的众人。他本不想这么大费周章的,布这样一个局,极其容易耗费他的心神。
可谁让公主殿下临时反悔了呢?
他仰着头,睥睨着她。命数在及笄之后才会显露,如今在他的眼中,容鸾浑身裹着一团金光,命数极盛。
正适合他夺取。
他狞笑着,正欲施展灵力的时候,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声线。
“你以为,你今天带得走我吗?”
“砰”的一声,金镶宝珠手钏破裂,金光乍现,冲破了重重絮云,也将国师击倒在地。
苍言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上的力量,“你……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冲破了他留下的束缚!
容鸾这一击借助了她命中的气运,也耗尽了浑身的灵力,好在西梁帝派遣了人手,浓云一经散去,这些人赶忙上来扶住她。
内廷侍卫将倒地的国师团团围住,迅速以灵力驱使法器将他捕捉。
容鸾看着他被捆仙索牢牢缠住,多日以来,嘴角终于显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直到胸前的衣料洇湿,一抬手触上了面上的濡湿,她才发觉自己竟是喜极而泣了。
那夜,东云太子向她靠近,手臂绕过她的身后,为她披上大氅,他收手的时候附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荣昭殿下的手钏很是别致。”
在苍言越走后,她剪开了大氅,里面塞了一张纸。
她又哭又笑地坐在地上,丹蔻指尖颤抖着抚摸着上面的字眼,上面记载的是东云皇室的秘术,可破她腕间留下的束缚。
她早就知晓自己手上的手钏有问题,这是国师在她三岁时为她请下的手钏,号称上天赐予,与她鸾鸟神女命格相匹配,她佩戴多年,早就被这东西浸染。
她知东云国善秘术,抱着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去请求那位东云太子,看看有没有可能破局。
万幸的是,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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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礼最终还是被破坏了,国师苍言越妄图在祭坛上将公主掳走,此事震惊了全国上下。
更有好事者传出他与公主之间的关系,说是因为公主即将和亲,他痴恋公主,便不顾一切想要将她带走。
阴暗潮湿的监牢中,嘀嗒嘀嗒漏着水,容鸾向里走去,审刑的官员见她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行礼。
容鸾摆摆手道:“你们先去一边,我与他有些话说。”
官员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往旁退了几步,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确保公主的安危。
容鸾看着面前脏污不堪的人,说道:“你想窃取我的命数。”这次是一个肯定句。
苍言越抬起浑浊不堪的双眼,嗤笑道:“可惜,没能杀了你。”
容鸾嫌恶地退后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恨意,“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反悔,没有答应与你私奔吗?”
苍言越抬起布满红血丝眼,眯着看了半晌,终于道:“你不是原来的她。”
公主意外地看他一眼,“按照原本的命运,我心悦于你,与你私奔,而你——”她面上维持着风平浪静,指甲已经在手心里掐出了血,“你却在大婚之日将我杀了,取了我的根骨和命数。”
苍言越听着这话,赞同地颔首道:“的确,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
容鸾被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彻底激怒,她唤出剑,单手凝结灵力,苍言越无从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长剑刺入,涌出鲜血,一旁的官员见状,急忙上前道:“公主,这还没有审讯完成,您怎么……”
“让开,出了事本宫会担责!”
长剑凝注了上一世被杀时的不甘与困在秘境千年时的怨恨。她启唇,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数吗?我全给你。”
她无师自通,将自己全部的命数注入了手中长剑中,连她自己都没有料想到身为一个命定之女的威力有多大,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轰隆”巨响响起,天地都仿佛震荡了一瞬,国师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刺穿胸口的长剑,“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自负,最后竟折在了容鸾手中,她身上的命数太过强,作为一个早已显露颓势的天道,根本无法抵抗。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想着夺她命数,应将她早早杀死!
他双眼睁大,凸出的眼球布满了不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的身躯逐渐透明,最后竟完全消失在了牢狱中,目睹全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容鸾一开始望着面前的空荡,还在怀疑国师是否又用什么诡计逃跑了,等到脚下的土地还是瓦解,顶上的夯土摇摇欲坠时,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让她觉得焕然一新,压在身上的束缚顿时一扫而空。
天上雷云翻滚,连落几道天雷,势要将世界罪孽扫清。
容鸾望着上方的雷云,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好像做了一件大事。
天雷持续了月余,和亲一事也相应推迟了,众人惊讶地发现,经此天雷后,世间灵气魔气竟然能融合一体。
仙门里的人为此忙活了许久,还多次去请了魔族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魔尊,世界的秩序也在悄然变化。
而此刻,在西梁国中,或许是三番两次的祭礼破坏显得不太吉利,西梁皇帝干脆取消了祭礼,跳过这一步直接进行和亲。
容鸾拿着绣着鸾鸟的却扇,在一众百姓的欢送下离开皇都,行至城门口时,她悄悄将却扇下移,露出了一双潋滟眼睛,回头最后再看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都城。
此番心境,与前世私奔时已截然不同。
城中迎送的百姓见到了公主这个回眸,欣喜地朝她挥挥手,引起一片片的欢呼声。
而在她身侧,东云太子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好笑地说:“又不是不回来了,荣昭殿下以后要是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
容鸾回过了头,耳垂红了一小截,她大跨步上前几步,瞪他一眼,“我才没有。”
东云太子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在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送入了车中。他翻身上马,带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西梁国。
容鸾坐在马车上,清风温和地在她身前打了个圈,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唇角翘起。
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