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缙接过尺把长的白宣,定睛一瞧,双目差点瞪出来,“熹和三年,出霉粮,一万五千石?昭兴元年……”
“昭兴元年春,出霉粮五百石。”姜见黎想也不想就背出了数字,“这些文册上的数字意味着什么呢?太仓令?”
傅缙撑着白宣,声音发涩,“这,怎么可能呢?”
“可能什么?又不可能什么?”姜见黎笑道,“江南道不可能监守自盗?”
“若被发现,可是死罪!”傅缙压低了声音。
“若不是去岁起接连不断的天灾,未必就会被我们发现。”姜见黎反驳。
“这……”
“太仓令,你仔细想一想,隆化仓的存粮皆来自江淮之地,怎么会出现湘宁郡岳州的槐米稻?”姜见黎的眸光发冷,“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傅缙登时脊背发凉,“是,是为了,堵存粮数量上的缺口?”
“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隆化仓中的异常,”姜见黎从傅缙手中抽回白宣,铺开在砚台上,任浓黑的墨汁将上头的数字浸染,乌黑一片,什么痕迹都没了。
傅缙看着白宣上的一团乌迹,喃喃开口,“难道文册上的数目也是假的?”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傅缙忽然道,“不对,既然文册上的数目作假,那为何不作假如真?非得留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从一千石到万石,未免太引人注目了些……”
姜见黎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一个面对她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手足无措的人影,既然敢做这等监守自盗的事,会是胆小如鼠之辈?
留有破绽的何止是出纳册。
推开文册,露出案几一隅,不多时,屋中便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像小猫的爪子抓过,又像老鼠啃食食物。
傅缙疑惑地看着姜见黎手中连贯的动作,按下好奇,极有眼力见儿地没开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能探听的。
姜见黎的动作一停,窗户外陡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风声。
莫名的,傅缙感到背上像被猫尾划过,整个人一激灵。
姜见黎掀起眼皮看他,“太仓令怎么了?”
傅缙摸了摸后脑勺,声若蚊讷,“没什么。”
既然傅缙没问,她也就无需多此一举主动告知,反正总有一天萧贞观会让他知道暗卫的存在的,姜见黎话锋一转,问,“那么对接下来的事,太仓令有何高见?”
“接下来?”傅缙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赈灾之事迫在眉睫,大疫又随时会蔓延开来,可短短数日之内就将江南道内的障碍全部清除,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傅缙觉得,没可能。
姜见黎读出了他的为难,直接道,“虽是异想天开,但也并非全无可能。”
“凭什么?”傅缙闻言脱口而出,“就凭主簿与下官二人所率领的不足百人的赈灾队伍?还是凭主簿手中的濯缨剑?”
江淮重地,天下粮仓,延和末年永嘉初年,为拔出打头的几个世家大族,已经动荡过一次,后来便以□□为上,否则就凭文册漏洞百出的那几个数字,怎会从未有人质疑,调查过?
傅缙甚至怀疑京中对此心照不宣,若非大灾发生不得不动用隆化仓存粮,此事便会一直对此事置若罔闻。
“濯缨剑,也不是用不得。”
“主簿不可,”傅缙连忙出声阻止,“大灾之时人心本就不稳,若此时掀起血雨腥风,难保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趁乱行事。”
姜见黎不置可否,她还怕动静太小掀不起血雨腥风,不见血光,怎么能起震慑之用。
不过她没对傅缙挑明,而是诱导道,“太仓令,那么多的霉米总要有个去处,你觉得,这个去处在何处?”
赃物总是得销赃的,一直留在手中,就是活脱脱的罪证。
“下官想到一处地方。”傅缙拱手请示,“主簿能否容下官独自前往查探?”
“独自?”姜见黎略一思索便同意了,“那么你自己小心。”
傅缙领命而去,他离开后,屋内再度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很快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