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疑惑地看过去。
白发男生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只一眨眼,眼前的世界有如被巨大的漩涡搅动,一阵剧烈的歪斜晃动间——
太宰只来得及感受到他骤然收紧的五指。
这疼痛使他在一瞬的眩晕间清明了一下,也让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五条悟是如何被一种超越常理的诡异漩涡瞬间吞没的。
远方,一座又一座巨大的鲜红鸟居在天幕下倒映着。
仪式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太宰治厌烦地啧了一声,想起来之前五条悟提到过的幻觉。这种类型的咒灵最不好对付的地方就在这里,被拖入幻境就得找到破除的核心点。他尝试在指尖凝起咒力,然而咒力亮起的火花很快又被这一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啊……脚底下不知何时变成了没过脚踝的水,无穷的天际边只有鲜血般艳丽的鸟居为黑夜涂上颜色。
这时候他脚边的水面波动了一下。太宰低下头去。
原本黑沉得看不清东西的水忽然像是褪去了颜色,露出清澈如镜面般的模样。他有些意外。水面里居然影影绰绰地显示出他自己的倒影。
那大约是他十一二岁时的模样。
太宰弯下腰,像是受了蛊惑,手指轻轻碰上水面。来不及抗拒,他直接被汹涌而来的画面卷了进去——
“试试吧。”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灿烂的光线可以直接照进里屋,照在少年五条悟认真的侧脸上。他面前的卷发男孩却不领情,谨慎地看着他手里的蛋糕,后退一步:“我不要。”
少年五条悟不甘心:“真的不甜!”
太宰治一针见血:“你做的甜点就没有能吃的。”
十二岁的五条悟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学烹饪的兴致,非要自己动手,家里人放任他学,给他提供设备和指导老师,五条悟倒也学得像模像样。平心而论,六眼确实做任何事都上手很快,即使是做饭的领域也能完成得不赖,太宰治尝过几回他做的菜,味道也相当不错。
但唯独甜点方面——他是完完全全的零成功率,且毫无自知、屡教不改。小少年经常奇思妙想,奶油致死量地放,加糖的多少全靠他心情,做出的成品不是甜到发苦难以下咽,就是全家上下只有五条悟一个人能接受的味道。
太宰治并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如果只是单纯发展兴趣爱好也就算了——偏偏五条悟每次都要指定他试吃!最开始,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他也好奇地尝了一口——你很难想象这东西的味道,居然真的出自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的五条悟之手。他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这事折腾到后来,他已经学会用手主动关上五条悟的星星眼,拒绝再接受他的祸害了。太宰治自认接受能力相当强悍,也不是没有跟着五条悟一块捣鼓黑暗料理的经历,但即使如此,还是对五条悟的各种自制小蛋糕接受不能。
“这次真的不一样啦。”少年委屈地扁嘴,将自己的爱心小蛋糕又捧过来了一点。款式很简单,上面装点了几颗草莓,有些歪歪扭扭的裱花绕在上面,看起来倒是很正常——个鬼。
太宰治忍不住吐槽,每次都是这种看似正常的蛋糕实则全是蛋糕刺客。他再也不会相信五条悟了。他冷漠地说:“你自己吃。”
“可是我尝过了嘛!”五条悟看看蛋糕又看看太宰,“阿治?再相信我一次。”
这时候的五条悟脸上还没脱去稚嫩,和太宰治两小无猜地相识至今,两人之间流淌着熟稔的亲近。尽管彼时已经能从他面颊轮廓瞧见日后锋利的影子,但却要比将来难以接近的模样要更活泼、更有生气些。
太宰不打算理他,五条悟就自己兴致很高地凑过来,挖起一勺蛋糕主动送到他嘴边,两颗莹亮莹亮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阿治——”少年拖长音,撒娇简直无师自通。
“我不——”刚一张嘴就被五条悟抓住时机,太宰治反应迅速地一侧脸,奶油的痕迹从嘴角糊到脸颊,拉出长长一条。五条悟愣了一下。太宰显出有点生气的样子,抹掉自己嘴边沾上的奶油,居然就这么——
就这么直接擦在了五条悟的嘴唇上。
五条悟像是没料到这种突袭,反而下意识舔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突然露出了一个非常不五条悟的笑容。少年用手指在蛋糕上胡乱抹了一通,一步步靠近太宰,手指朝他越伸越近。
这时太宰的注意力却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午后漂亮的阳光下,缓缓在他面前放大、一点一点变得模糊的少年的脸……他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他耳垂处那枚小小的蓝色耳钉。
来不及做出反应,场景忽然一变。
“真是的,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啊?”白发少年蘸着碘伏,替他背后的伤口消毒,不太高兴地抱怨道。
“只是觉得在山里的石头上睡觉很惬意嘛——”太宰嘶一声,有点痛,“轻点嘛悟。”
“然后就从石头上滚下去对吧。”五条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居然没有摔死,真是奇迹哦。”
“哎呀……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悟别生气了吧?”
“我才没有空和你生气。”某人用棉签恶狠狠地怼在他的伤口上,“有本事不要叫我来帮忙。”
“但是告诉长辈的话又要被啰嗦诶,”太宰扭头冲他眨了下眼,“我知道悟最好了。”
“闭嘴吧。我很容易被讨好吗?”
“明天溜出去玩?我来编理由。”
“已经晚了。”
“那,之后悟偷吃甜食我不会告发了?”
“?!原来之前就是你啊!”
“轻轻轻点——”太宰治龇牙咧嘴,“这是蓄意报复吧,我会记住的。”
“是吗。”五条悟头也没抬,处理完后他就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太宰的脊背。太宰的身上有很多伤他是知道的。陈旧的伤愈合后留下的淡淡疤痕,已经结痂还未脱落的伤,崭新的、还红肿着的划痕……这些都细细密密地遍布在他的背上,甚至身上的其他地方。
太宰注意到他的视线:“?”
五条悟微凉的指腹落在他背上。
“只是在想,”他喃喃,“如果我会反转术式就好了。”
“那种事也无所谓吧。”太宰说,“悟现在就很厉害了。”
“麻烦不要捧杀我。”
“好吧,”太宰撇嘴,没什么所谓道,“我的意思是说,悟如果不想看见这些伤的话,我就一直给它们缠上绷带也不错——”
“未免太喜欢绷带了吧。那是你的本体吗?”
“嗯?悟也想试试吗?”
忽然,他的脑袋被人转了过来。
五条悟用手捧起他的脸颊。
他们无言地对视,互相望进彼此眼底。
“可我希望,”少年忽然说,“亲手消掉你伤痕的人,是我。”
太宰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