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久居袖云台,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左耳听“这件青色衣杉好衬姑娘气度”,右耳听“这样淡粉色的兰草绣法奇巧”,一会儿又是“看您投缘这几件就一起拿去”——
兰因听得头昏脑胀,臂弯里满满拥着好几件衣服巴巴地看人。
有点像他很年幼时见过的小猫。段玉听迎着她目光,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唇角。看她慌不择路找救兵:“……那我听你的。”
老板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倚着桌子意味不明地笑:
“那让小郎君选。您看姑娘穿哪个颜色漂亮?”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叩一叩柜台,索性把这个曾叫不少对男女在铺里闹别扭的问题抛出去,端看他怎么解题。
段玉听果然从善如流一点头,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方才等待时就在想这问题:
“师……兰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青的也好,粉的也好——”他此刻就在兰因身边,俯下身来接过那有些重量的衣服,交接间两人气息有一瞬交错。像夜晚分不清楚彼此相溶的灯火和月色。
只这一刹那。
重新直起身子倚回窗框,段玉听停顿了片刻,抬眼注视兰因的眼睛,不知道想起什么微微笑起来:“穿喜欢的最好看。”
日光流来屋中,将他眼睫染成金色。纤细的、颤动的睫毛抖动像琴弦。
兰因一时愣神。却看师弟从衣服堆里挑出两件,侧身向她微微抬眉,询问的意思。
她于是回神,有点讶异的。不明白师弟什么时候修得了读心术,兰因像只被牵动脑袋上银线的木傀儡下意识点头。
他接到她目光,因再一次确定了答案,向那老板手上递去一袋钱:
“劳驾,两件都要。”
直到晕晕乎乎和玉听走在外边的街道上,兰因还有点没回过神。她拉拉段玉听的衣袖,带一点对刚才无意识熟稔的后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说:
“马上就是千灯会,我只用得着一件么,出了幻境这些又带不走的……”
带不走的。因为身处虚空所以不需要收束的情感。说到后面,她倒真的生出一点情真意切的沮丧来。
段玉听把这些都收在眼里,低声说:“可是我觉得这样师姐会欢喜。”
他转过脑袋来,声音很轻,像和小孩儿说话似的,有一点梦一样脆弱的郑重。他问:
“师姐喜欢吗?”
兰因心里这样想,嘴上没办法这样说,只垂下脑袋一点头:“嗯。”
回到客栈,符离和沈誉也更换好了合适的衣物,聚坐在大堂的桌上。兰因早前见过她那件淡黄的衫裙,没忍住用手摸两下,又在符离转头之前作正襟危坐状:
“大家今日外出,都探听得了什么?”
“听说在千灯会,十里街上会有排挂花灯的木架,灯火将在一个时候同时亮起,那时距离你最近的灯,就是属于你的。”段玉听一只手支着腮,应师姐的问题,“街上会有许多玩耍摊位,赢后摊主会为你再添灯火,以示福运绵长。”
“这些灯,就是奉烛节上他们手里会捧着的?”沈誉猜测道,“还会一同亮起,这样玄乎,会不会是有修士在用术法操控?千灯镇秘密一定不少,我今日只转了几圈,就被告知了不知多少次‘子时不能在外’。”
这时有小二来为众人上菜,几人一时噤声,随后像是随意闲聊一样说起话来。
“说到这个,我和沈弈九,听他们说最近镇上来了位奇人。”
几人相互看一眼,支起身子专注听符离说话。
“穿得像是修士,这就不提。这几天一直在各地游走,去问镇民关于烛母的传说,据说还有些……对神灵不敬的言语。”
几人还没有反应,一旁的小二却已经先愤怒起来:
“可不是!几位客人也听说他了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竟然想进我们的奉烛法地,问他干什么,他竟然说!他说……”
几人看那小郎一口气上不来,让他缓一缓,问道:“说了什么?”
“他说要杀死烛……”他怒目圆睁,不愿意污了神灵名讳,向天上比一个手势,“这样狂妄的外乡人!我们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几位客人放心,这次的千灯会一定安全。”
杀死……百姓多年来的信仰?
兰因下意识想到了登龙秘境里的白骨。难不成,就是这个奇异的人颠覆了烛母的平生?他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要犯这样触动百姓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