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搭上肩膀,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怕什么。”褚英轻声说道,“那块玉珏不是我的,你从哪里寻来?”
她两手护在胸前,生怕怀中之物被褚英夺走:“……是我捡来的。”
“捡来?”
“……宫中,我在宫中见到两具尸体……”
褚英静静听着她的话,敛眉沉思。岂料她只挣出半句,好似颈脖给人锁住,讷讷地张着嘴,后半句如何也吐不出来。
“你……”褚英将她扶正,见她两眼黯淡,瞳孔中浓墨翻滚,接着爬出红色血丝,转瞬已占据她眼中色彩。
她一反方才模样,寒着声音道:“你还是出现了。”
褚英怔住,按在她肩上的手骤然用力:“为什么你有……”
红色的眼睛……
话未出口,对方轻而易举挣脱褚英的束缚,两臂伸展,慵懒道:“美人骨,玲珑心,可你为何就是想不通呢……”
地底隐有嗡鸣,接着藏书阁便剧烈地晃动起来,架上书册尽数散落。
那女子两手轻柔的舞动,似乎沉醉其中,哼着破碎的曲调:
“小姑娘,披蓑衣,小姑娘,去打鱼……”
她每唱一个音节,地底震动便剧烈一分。一遍唱完,有几瞬的静止,褚英听见自己的沉重的呼吸。
嘭——
阁楼石砖骤然被掀飞,在空中四分五裂,碎片到处溅落。
无数根粗壮如腿的藤蔓自地底而出,光滑的绿藤在探向褚英的过程中又抽出新的绿藤,一茬接着一茬,将她逼到阁楼二层,身后仅有一幅无用的画。
往后无退路,整座藏书阁已沦为那女子掌中玩物。
褚英心坠到脚底,掌心冰凉,她攥紧右手,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她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逼近,过去的场景再次复现,梦中的鬼怪终于追到了现实。
藤蔓搭起长梯,托举年轻女子来到褚英面前。
她俯身,尖端布满锐刺的藤蔓扭动着一齐看向褚英。
她们离得太近,一掌之隔。
那双红色的眼睛盯着褚英。
诡谲魅丽的瞳孔中,倒映褚英的脸。
藤蔓尖端的刺溢出淡紫色的液体,凝成饱满的珠,快要滴落在衣襟。
藏书阁遍地狼藉,沉木书架垮塌断裂,两人在废墟中对峙。
恍惚之间,褚英身后画卷中传来水滴击石的声音,她抵在画纸上的手感觉到凉风吹过的寒意,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引力将她吸入。
眼前视线陡然变得窄小昏暗,目之所及是逐渐缩小的圈,圈外那人面目阴沉,慢慢只剩下一对红色的眼睛。
……
这是褚英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今夜是梦,抑或整座褚氏的宅邸都是梦。
从来都不存在一个寡言的婴小姐,有的只是困囿于蘅山之变的褚英。
崇寿宫的穹顶悬挂血月,像那对眼睛的颜色。
褚英觉得自己病了,她口渴,乏力,脚步虚浮。她躺在谁的怀中,衣上若有若无的清香,是皇城莲池的荷叶香。
霁青,瓷釉,雁翎刀。
不对。
是李息。
她探出纤细的两指,抓住他的衣裳,可手上无力,一次又一次滑下。
“李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苍白,好像随时会碎一地的脆琉璃。
这声音太小,很快便被嘈杂慌乱的脚步声盖住。
她被安放在软榻上,有人附在耳畔轻声说话,似乎在叫郡主。褚英想回应,但喉咙生痛,好似刀渣掺进嘴里,迫使她和铁锈气息的鲜血咽进肚。
那声音还在,快变成恳求。十多年前镶金嵌玉的车驾驶出华亭,她的母亲便是在车窗层层帷幕后唤她:
“阿婴……”
褚英在迷梦中皱起眉,她说冷,随后殿中立起熏炉。唇边有水,她却撇开脸,因为水中有她难以忍受的气味。
又隔了许久,鼻间有清甜。
这才是水,褚英想。
她微微欠起身,尝到甘甜的水。
只是沾到唇角,有人移开她的水。褚英疑惑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在灰蒙雾气中,看清碗中盛着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