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反走上前,因目不能视,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在褚英跟前停步时,探出一只手,想要摸向褚英的侧脸。但终归不能如愿,她的手穿过褚英散乱的发和侧脸肌肤,如同鬼魅的影,与实体错开了。
褚英见状,目光微动,扶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用力。便听姬绰接着说道:“所见皆是虚妄,你回头看一看,她不是过去。”
话音将落,褚英便觉肩膀上微弱的呼吸终止,那副躯壳犹如轻飘的羽毛。褚英隔着衣衫摸到嶙峋的骨,她僵硬地转过脖子,眼风扫过身后,方才还鲜活着的音色面容豁然随着殿中齑粉消散,只余下套着一身给血液浸透了衣裳的白骨。
褚英稍一松手,白骨从她背上滑落,骨碌滚散一地。她拧身去瞧那座燃烧的台,重叠交错的帐纱盖住五六个黑色影子,那些影子偶然从火中露出一角,皆是淌着鲜血的惨白面孔。
是过去?
还是虚妄?
她身在何地,身处何时?
她向姬绰提出一个问题:“我……是谁?”
姬绰道:“你是褚英。”
她又问:“那么……你是谁?”
姬绰道:“我是过去。”
她徒劳地望着姬绰透明的身形穿过自己,往火中走去,遥遥问:“我该去往何处?”
姬绰道:“往前去。”
她问:“前路何在?”
姬绰道:“未来。”
随后,姬绰隐没在大火之中,宝殿重陷黑暗,只有眼前一线光——是跟随她同时出现的前路和未来。
褚英怎样都找不到火中人的踪迹,转过身不再回望,她定身走向大殿之外的光,如同她幼时初登浮墟台,身心飘荡无依,白玉浮雕的石阶托着她一级一级走向离天更加近的地方。
她是褚英。
前路未来,但前路一定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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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将明,褚英沿着山路走出崇寿宫,她回头望眼矗立了百年的老墙,它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地拢着,困住同样矗立了百年的菩提树。
万籁俱寂,一如她来时。
再次经过荒井,灰鸦腐烂的躯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朱砂笔圈图后的白布与木栏,井中填满石块,到处洒着白色呛人的粉末。
不远处的溪上飘着一只小舟,舟内无人,但搁着一块润泽的玉珏。
褚英犹疑地靠近小舟,拾起那块玉珏,其上还残存着部分温度,是城主,可褚英确信她没有出现在蘅山。
褚英怀着一种半信半疑的预感登上小舟,溯溪而行。意料中的溺水感并未如期而至,她闯进朦胧的大雾中,在雾中划了许久的桨,遇上停驻雾中的楼船。
这艘楼船弥漫着将死之气,它的外壁新添了数十个坑坑洼洼的小洞,像是有人强行登船或者弃船而逃。
而本该有船员巡视的甲板,此时空无一人。
褚英驶向雾里影沉沉的楼船,化雀飞了上去。
青天白日,浓雾虽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线,却不至于昏暗得看不清脚下路。
褚英避开地面上凌乱摆放的灯盏,烧尽的烛泪高垒,预兆着前一晚的混乱慌张。
“许小姐?”她扬声唤道。
无人应答。
褚英沉着眼,警惕地往深处去。自己原先待过那间小室的门给人撞开,物件乱了一地,高堆的货物过于沉重,仍安然地放在那里。
她四下翻动,寻找傀儡纸人的身影。正从角落缝中觑着,头顶传来一男声。
“郡主。”
褚英看向声源,正是那青衫纸人。他眉目活泼了许多,说完这两字,从高出一跃而下,施施然落在她面前。
褚英打量他几眼,颔首道:“原来是主簿。”
他道:“我来时未见到你,正等着,一伙儿神色张皇地冲了进来,待不住多久,又像是受了别的惊吓,慌慌张张跑走了。”
褚英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道:“昨晚。”看了眼她的神情,便道:“你很意外?”
她道:“我离开往生海许多天了,船上竟然只过去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