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高秋,紫山的枫叶红了整个息京。不过今年的秋天毫无任何清爽的味道,天上乌云翻滚酝酿着一场风暴,似乎要洗刷着漫地伏尸留下的一脉肃杀。
几乎整个檀国的人都知道,昨儿沈王爷的那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儿子当真改旗易帜,翻身就把皇帝做了。
这边先帝手下最骁勇的将帅,镇守南方的淮南候邹静文——不知为何,这位皇帝陛下的肱骨之臣,自十日前就在此地按兵不动。如今皇上幼子的尸首被游街示众,这位最是忠诚的人物也没有丝毫要动作的模样。
人民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护国英雄的所作所为疑虑渐深。
据今日进城的黑鳞卫所透露,邹静文昨日向新朝投靠的折子已被退回——皇上不愿意接受叛国的前朝降臣。
这几天淮南候的兵马毫无动静,叫人不免怀疑这支庞大的军队是否早已撤离。直到黑鳞卫入山后,百姓们看见血红的从山上流下的溪水,他们才确信,淮南候确是藏身于此。
——果真一场静谧的屠杀。
邹静文已经被死死控制住,不过他却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望向西沉的霞光。
“侯爷,你这样看着有许久了,这紫山枫红衬上那远方的夕阳,是不是美不胜收?”
“不过,有这样鲜红的人血染就,想必这紫山的风景将会越来越美夺人眼球吧。”’周将军掬起一捧黑紫的泥土,扯起嘴角,笑里带着些得意。
邹静文缓缓抬起眼皮,瞥着他。
周将军被他这样仰望着,居然有些脊背发寒,他一时忘记了嘴里的话。
“周宇文,他们的血,染出来的景象,你也敢看么?”
邹静文瞧了他一会儿,将头高扬,他脸色称得上惨白,嘴唇却如朱如血,语气依旧平静如往昔,在头顶密滚的黑云映衬下,倒真的似地狱来的恶鬼修罗。
周宇文打了个寒噤,没有回话,倒不是这句话说得叫他心虚,只是对于邹静文的动作,他几乎已经习惯顺从,所以哪怕是看着已经是阶下囚的对方,他也最终没能真的感受到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角色转换。
“要下雨了。”良久,邹静文自语道。
言毕,当真一滴雨水坠落,直直落入他的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倒像是泪。
可惜邹静文却没有半点合时宜想哭的冲动。
“下令了,就地处死。”远处站立已久的男子终于放飞手里的鹰,踱步而来,语气仿佛幽谭般平静。
周宇文顿了一下,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但是他只是走开,终究什么都没说,男子接过他手里的刀,声音压得低:“淮南侯邹静文,调兵擅离职守,公然反抗朝廷,结党谋逆,你可知罪。”
还有两套说法,邹静文听了,难得觉得有点想笑。
秋雨冷冷打在银色的铠甲上,邹静文被更低地按在地,黄土被打湿,杂糅成泥土沾染在邹静文的衣袍,肮脏而惹眼。
此时,本来高高在上的侯爷身上黏附着脏污的泥水,兵甲被解,叫几位官阶低下到不能再甚的侍卫按在地上。
不过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他周身有气魄,竟也不显狼狈,只是淡然瞥了一眼前人。
“罪臣邹静文,你可知罪。”
身后的人施加了一份力,邹静文重伤在身,终究泄出一声闷吟。
“罪人......”
邹静文敛眸,半晌,嘴角擒起丝笑意,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雨幕中不减分量。
“在下的听力很好,孔侍郎......”
孔侍郎皱起眉头,为那张素来正经的脸更添几分严肃。
“你可知罪?”
“我,从未降服于反朝,何来谋逆呢?”
“你……”
邹静文不无坦荡地看着他,对比对手眼神的复杂,他的眸子清澈到让人体味出几分荒唐。
雨水顺着孔侍郎的睫毛滑下,他轻轻眨眼。
一道闪电打亮半个天际,滚滚雷声接连而起,血液顺着暴雨聚集的水流融入泥地,男人看着这爬行在地上的血红的水流,它蜿蜒着绕过自己的靴子,一片血红。血液蔓延入土壤,好像是要永无止息似的……
“......逆党邹静文,伏诛。”
雨仍然下着,仍然没有停的预兆,一道电光闪到窗前,午时过去不过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暗了,沈王爷就着雨喝茶,几案上斜斜落着一封信,一道折子。
房间被闪电打亮,沈王爷半张脸一片阴影,神色不明,他正要抬眼,雷声滚滚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