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的人……我倒不是非常讨厌。”
太宰治的表情从脸上褪去了,眼里一片阴影,好像蜜糖结了冰。
“但也完全喜欢不起来。”
这算是太宰治发出的什么样的信号…?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而我失去了故乡和过去,早早变成了一具什么都不是的空壳?
我发出短暂的气音,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作罢。
他没等到我的回应,继续添油加醋,“哪个黑手党会穿一身白?”
“我。”我转过身去,很认真地盯着他看。
……
他们两个的相识由森鸥外做了中间人。
哪个黑手党会穿一身白?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头发是白的,斗篷是白的,甚至连瞳孔和睫毛都是寡淡的素色。
太宰治很疑惑,第一次见霜星那家伙就是一副万年不化的冰块脸,森鸥外背着个医药箱笑眯眯地说要好好相处啊,以后有可能是同事。
离谱,他才不想和这样的人当同事。
太宰治的目光虚虚地凝视着少年,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安静而冷淡地活着,所能得到的权/力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年龄的范畴,在经过黑手党走廊时,所有人都向他颔首致意,在少年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却又不知道几个虚情假意,几个真的一片赤子心。
他的确沉恭有礼,对每个人都低低地点头示意。
像一个守墓人提着盏灯停在漆黑的深夜里。霜星抿着有些单薄的唇,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沉默地像个哑巴,那双眼睛过于安静,最深处好像结了一层冰。
太宰治恶趣味地想,这个一身白的年轻干部恐怕也没有多干净,一定是血和骨头支持他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西北冻原的噩梦不只是流言蜚语,肯定有他的个人因素和手段在里面。
而他愿意和森鸥外联手篡/位,就说明先代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真正成为旧日黑手党的心腹。
而又听森鸥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提及,说霜星很有可能从来都没真正杀过人。太宰治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他现在是亲森鸥外派不是吗,不杀人对森先生的计划没有好处的吧。
他也只见了霜星几面,每次他都无言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有时出任务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一次太宰治见他是闲下来的,他盘腿坐在安静的树荫下,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给他戴上了柔软的花环,金色的花在他的发间闪着光。
太宰治一个外人,理解不了霜星和那几个孩童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不杀人,理解不了那种栽在世界淤泥与黑暗里,满身都是灾厄却仍旧能够平和对待几个孩子的差别。
他无法理解。这种白得纤尘不染的颜色……就应该被按进黑暗里腐蚀殆尽,命运一般的骄傲,总会被蛆虫拉扯啃食,被自身的锋利切割成碎片。
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而站在那个漆黑如墨的房间里时,少年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终于开口说话,太宰治第一次听见了霜星的声音,好像一把清澈冰冷又生硬的冰。他利用释放异能力时频繁过载的电路损坏,轻易地就破坏了禁锢自己的囚笼,一抬手,几个指环就叮当落地,四处滚落。
“……把他的命留给我。”
森鸥外笑了,示意他随意。
冰凌,尖刺,贯穿了苍老而沉痾的躯体,没有血淋淋的恐怖场面,因为血都成了冰,沉沉地附着在布料上。满身罪恶的老者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发出风箱一样支离破碎的气音。
“传我口谕……叛——杀死,全部都杀……”
“我明白了,首领。”
讽刺的是,这句话还没有落下,他的胸口就被血色的冰凌刺穿。
太宰治突然也很想笑。
这不是很好玩吗,不杀人的黑手党。
他终于看到了霜星活着的意图,像是找到了推理游戏的关键点一样让太宰治觉得好玩……是真实的纯粹的仿佛要灼烧起来的彻骨的恨意与不平,他把自己放逐到冷漠的边缘,实际上是一种蓄势,一种吐纳……避免了下一次与人类交往中所会遭受的中伤。
在那之后太宰治饶有趣味地看着手都没有沾上血的霜星,他自己大概没有什么揭别人伤疤的癖好,但这个老不死的首领肯定从霜星那里夺走了很重要的事物。有的东西从未拥有过,失去也不会觉得痛心,而如果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带来的血肉模糊与疼痛不言而喻。
疼痛是最容易转化成恨的情绪。
……
“之后你要怎么办?”他第一次主动向霜星搭话,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想看看达成赖以生存的目标,杀死了自己所恨的仇敌的人,要怎样才能再次活下去。
“……?”霜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真是没意义啊,人生这种东西。”
白发的少年站在阳光下面,显得像冰雪将融那样,透明到极点,好像下一秒就会完完全全地破碎。
“还有很多交接事务……以及,不是所有黑手党都是亲森鸥外派。”
霜星转过身离开了。太宰治突然笑出了声,答非所问,从各种意义上完美地把自己搪塞过去了。
真有意思啊,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