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施淮雨这句话,张晓棠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片刻凝滞。自家课代表的突然道歉让她感觉很懵,她于是强行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难过,回抱住施淮雨问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去澄溪研学还有听杜轲讲座的时候,我给你找太多麻烦了。”
张晓棠显然没料到施淮雨心里会这么想,心中顿时涌现出无数复杂情绪。她在阳光耀眼到难以直视的走廊上叹出一口气:
“没事,那些事你做的都没错……你们都是我的骄傲,能遇到你们我特别高兴,真的。”
最后那句是对着在场所有理九同学说的,张晓棠于是又有点把持不住,轻轻松开施淮雨后抬手擦了擦眼泪。在周围同学叽叽喳喳说“没事你又不天天违纪”后,一直手插衣袋靠在就近栏杆上的魏语潇这时走到她身旁低声开口:
“张老师,您还可以再回理九和我们说几句话吗?”
魏语潇从来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说这句话时声线却都极其不稳。其他几个同学闻言也纷纷附和起来:
“对啊,张老师……我们从刚进校起就一直跟着您,就算要走可不可以正式告个别?”
“嗯嗯,我们真的很想很想你……就回理九最后给我们上一次课,可以吗?”
教学楼走廊上走过一群又一群步伐匆匆的高中生,学习与活动双轨进行的日程让年级上绝大多数同学都感到无比忙碌。掐头去尾只有八分钟的课间在这天却被无限拉长,那群少年就这样围在隔壁班门前,直到预备铃响也迟迟不愿离去。
看着一双双写满哀求的熟悉眼睛,张晓棠最终还是心软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想就这样忽然走个无影无踪的。她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群放假前还不明所以开开心心的孩子,害怕自己没法给这段戛然而止的师生缘画上相对圆满的句号。
但在这十几二十个学生围在身旁反复乞求时,张晓棠还是克服茫然点了头。
不管最后效果是好是坏,她还是和这帮最喜欢的孩子好好道个别吧。
于是,在次日调休的上午第二节课上,张晓棠重新走入那间位于“8”字形教学楼最左下角的教室。
“之前走得太突然了,非常感谢颜老师愿意把这节英语课借给我。昨天晚上守十班晚自习的时候,我给你们写了一封信。”
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低谷让这位曾游刃有余作为学生最强后盾的前班主任变得无比憔悴,未施粉底的她站在讲台上,蜡黄皮肤上写满了疲惫。她从衬衫外套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签纸,面向下面五十二个少年念了起来:
“其实在年级调令最后下来的时候,我真的想了特别多。中间我试着和学校申请过好多次,但到最后也没能陪你们走到最后。
“我跟你们好多同学都是刚进校就认识的,中间一起练诗朗诵、一起拍英语剧、一起打去年这个时候的篮球赛。这是我来言信之后第一次当班主任,你们给我留下很多很多特别美好的回忆,我真的非常高兴能遇见你们。”
就算中途走掉一批文科生,高一十三班的班底也还在这。施淮雨未曾参与的高一一年是这个班班级氛围最好的一年,那时的十三班没有心机深重的小团体,也没有上蹿下跳的胡闹男。
“还有好多人高二才加入这个班,可是高二那么长时间,我也都已经把你们当成家人了。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来自不同的初中不同的班。但现在在高二理九,我们就是一个大家庭。虽然你们有些时候不太听话,但和你们待在一起学习活动真的特别让人安心。
“只是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我们还没一起开班会,还没一起排话剧,这次期中考试你们考得特别好,我也不能再给你们颁奖了。你们平常排球打得也特别厉害,但是……”
话到高/潮,张晓棠再次忍不住在情绪支配下失了声。站在门旁的英语老师颜婧见状走上前去,心怀不忍地给她递去几张纸巾。
狭小空间中的悲凉气氛此时像乘上生态学中“J”形增长的曲线,势不可挡地朝着每个人情绪的巅峰冲去。周围不少同学都已经开始擦鼻涕,施淮雨静静看着,感觉自己眼睛也越来越热。
好不容易缓过来,张晓棠做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深呼吸,在颜婧关切的拍背中从哽咽声里挤出后面的话:
“但是我还不敢去看。这几天我一直在逃避。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也特别害怕面对你们。这件事我没有做好,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原谅我。
“我以后不能继续教你们物理了,但还是可以一直在言信陪着你们。我现在办公位就在颜老师对面,如果你们还想把我当成老师,或者当成一个姐姐,都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我都会听。”
离别时刻再多文艺多才的话都会显得苍白,张晓棠一段话说完,讲台下已经泣不成声。魏语潇摘下眼镜低头沉默,徐星星咬着嘴唇泪光闪烁。施淮雨身旁齐绩反应格外大,攥着纸巾身体都哭得抽了起来。颜婧试探性地提议道:
“张老师,别压着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喊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