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上,朝阳未升,冷光斜照入殿中金漆蟠龙柱,映得四壁沉沉。
沈瑾瑜步履匆匆入殿,未及更衣,只披着一身素缟太子常服,靴底带雪,衣角未干,亲卫紧随,手执尚未入档的兵调急折。
殿内,兵部侍郎张问青正垂手侍立,神色沉定,见她进来,只冷冷一揖:“太子殿下。”
沈瑾瑜不回礼,径直将调兵文书摊于几案之上:“西岭营遭袭,赵煜晨重伤未醒,刺客三度逼营,影部再动。我要调北镇三营,立即驰援。”
张问青微一拱手:“殿下所言属实,兵部自当查验核实。但陛下龙体违和,太子尚未正式登基、诏书未下,摄政令牌尚未送达兵部备案。依大晟律例,兵调令需由御玺钤印,或三公一并参验方能施行。否则……臣不敢擅动一兵。”
沈瑾瑜倏地抬眼,凤目如刃:“张侍郎,你这是质疑太子摄政圣旨的效力?”
张问青语气不卑不亢:“殿下摄政虽由圣断,但诏未公示,兵部未录,便仍属‘内廷亲政’,而非‘国体权令’。臣身为兵部侍郎,调兵之事,敢不谨慎?”
沈瑾瑜缓步前行,双手负后,声音压低:“赵煜晨如今尚未醒,西岭有叛,暗卫回报有人借‘内应号令’擅开东侧哨门。张问青,你确定要让一纸‘未录圣旨’的藉口,成为你不调兵的理由?”
张问青低头,唇角竟微不可察一挑:“恕臣直言,朝中动荡之际,兵权出自一人之手,尤应谨慎。况且——若有人借‘营地遇袭’为由,调兵布阵,实则图谋内宫,臣将何以自处?”
殿中瞬间落针可闻。
沈瑾瑜定定望他,眼神冰凉透骨:“你在暗指我谋逆?”
“臣不敢。”张问青躬身行礼,“臣只守本职,恪法度。陛下尚在,政权未废,臣不得私授兵令。”
良久,沈瑾瑜轻声而语,却字字灼骨:“若赵煜晨死了,张问青,你以为你还能站在兵部这道门里说话?”
张问青神色一顿,随即镇定如常:“若赵大人真为国捐躯,兵部当请封忠烈。但臣依旧不敢——调兵。”
沈瑾瑜眼中一线血丝暴起,指尖微颤。
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哪怕皇帝病榻,哪怕摄政在手,只要旧制未破,一道兵令也能被千斤文网所掣。
她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只将那道急折收入袖中。
离殿之际,侍从低声问:“殿下,若梁阁老尚未入朝,此事如何处置?”
沈瑾瑜望向未明的天色,沉声吐字:“若今晨不破局,日后不必再谈兵权。”
她步出殿门,风起雪残,广阳钟响,回音如鼓。
政令在手,却不能落地。太子之位,尚不敌一纸章程。
可若她连赵煜晨也护不住,摄政有何意义?
——
宣德殿午时再启,朝臣未散,重重雪帘卷起,冷风撕帛。
金銮阶下,一道老者身影踱步而入。衮袍拖地,银须映雪,正是太傅梁知远。
兵部尚书未到,侍郎张问青仍立于侧,其人面如止水,方才那场针锋对峙仿佛未曾存在。
梁知远却未看他一眼,只目光炯炯地望向堂上沈瑾瑜,低声一揖:“殿下。”
沈瑾瑜仍未坐,似在等待一锤定音。
梁知远取出一方金玉令牌,正是前日由内廷所交、带有御前印玺与御笔批注的“摄政令”。
“兵部拒调三营,理由不过是‘太子尚未正式登基’。那便请诸位大人,读读这道令。”他言语虽缓,字字震耳。
内监展开圣旨,念诵其中语句:“……朕病势日重,朝政万事,皆令太子沈氏瑾瑜摄理国政,监军统兵,代行天命……”
众臣心惊。
张问青脸色不变,只沉声道:“圣旨虽有,但兵符未更,三公未署,此令未归兵部正档,恕臣仍难擅动军防。”
梁知远看他:“张大人,若你心中真念陛下安危,今日当知大义何在。你忌惮旧制、怕朝议、守法度,可你是否想过,若西岭营破,赵煜晨身死,谁还在乎兵部是否‘依法调兵’?”
张问青沉默。
梁知远忽地转向百官,目光炯然:“陛下卧榻之时,曾在老夫面前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不可一日无权。’诸位,此话未曾下诏,但人证尚在——老夫便是人证!”
这话掷地有声,满殿震动。
“太子在,朝纲在;太子若死,朝廷即覆。”他顿了顿,望向张问青,“你是要担这覆国之责?”
张问青眼中闪过犹豫。
梁知远忽又开口,缓缓而语:“张大人,你若不信老夫,不信摄政圣旨,不信陛下言辞。那便请你,随老夫同往内宫,当面请示圣裁——看陛下,是否真愿西岭血流成河,再来定你这‘法度调兵’的章程。”
这句话如雪中霹雳。
殿中一时静得只余风声。
张问青面色发青,唇角颤动,终于躬身,低声道:“臣……不敢抗命。”
他拱手深深一礼:“请太子殿下示下调兵令,兵部遵行。”
沈瑾瑜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既如此,本宫命你即刻下调北镇三营,增援西岭。事成之后,朝议上我自会为兵部正名。”
“遵命。”张问青领旨而退,背影僵硬。